5.不清醒(1 / 2)
放寒假的第二天,皭发烧了。
昨日里他还能活蹦乱跳地在院子里扮演骑士,握着根木棍当成宝剑,骁勇得很,今天就睡倒在床上。
院长妈妈说他准是没好好盖被子。
昨天夜里很凉,樾盯着窗外浸在寒风里的树,又迷迷蒙蒙地睡着,缩在被窝里真是十分舒服的一件事。
樾的睡相很好,早上醒来时也只是较昨晚翻了个身,连被子都裹得紧紧的,未曾变样。
天亮得晚,樾总是隔三差五地睁眼,偷看着天光,想着今日何时变得明亮。
他最后一次睁眼,终于按捺不住,坐起身来,看了看四周,都是静谧的色调,偏蓝。
目光又落到皭的床上,呼吸声粗重,樾以为他还在梦里被寒风缠绕地出不来了。
樾不忍袖手,他唤着皭,终于唤到房间里的小男生都醒了,皭还在睡。
天光终于舍得大亮,皭也逃离了黑夜的诅咒,醒来时,就发现大家围着他的床,像是盯着什么宝物。
“你们没事吧?”皭想开口说,却觉得嗓子哑地话根本说不清楚。
后知后觉地,他感到鼻子也不透气,一团浸了水的棉花堵住一般的难受。
使劲呼了两下气,也不见好转,反倒鼻子里面痒了起来,他预感到一场暴风雨,
“阿嚏!”终于这场暴风雨来临,又转瞬即逝,好在,樾有眼力见,提前给他递了卫生纸,不然在站的各位都在劫难逃。
皭先是感冒。
妈妈找来药,看着皭服下,然后又允许皭可以不用刷碗了,结果大家都期盼着皭赶快好起来。
皭不再见风。
院子里那汪水池,表面也结了冰,但仍清澈透明,池底的小鱼也不动声色地徜徉在倒映的蓝天的梦里,与白云同乐。
樾闲得无事,又跑到那方埋着皭的宝贝的天地,静静地等,看着那棵梧桐,梧桐看着路人,路人看着远方。
樾觉得冬天好静,除了冷冽的风时常滑过玻璃而发出的惨叫,就几乎没有什么声音了,人言少,兽语更少。
六爷悄无声息地出现。
他的身子颤巍,仿佛随时都可以倒下,他的面庞一如鲁迅先生再落魄不能的祥林嫂,他还是个活物。
他的嘴唇干裂又冻得发紫,连呼出的气都不甚有力,与樾呼出的白雾形成鲜明对比。
“六爷早上好。”
好一阵安静的时光。
“去,倒碗热水给,我。”六爷的声如同被打碎的玻璃,拼不起来一句连贯的。
樾起身,回到屋里。
气压有些低——
皭与院长妈妈一高一矮地对峙,分别站在桌的两旁。
桌上放着一碗热水。
“皭,你要再这样,下次就不让你吃药丸,我就看着你把一整碗又苦又难闻的药喝下去。”
“妈妈,我错了。”皭总是很快地认错。
旁边的继告诉樾,皭今天早上根本没吃药,他的药丸攥在手里呢。
樾看着皭把牙一咬,闭着眼,服了药。
喝完了的碗上方仍浮着白气。
躲在暗地里看热闹的都散了,樾才想起来六爷还等着呢。
他飞速地倒水,双手端住碗,两眼注视着里面晃荡的水,心里直念叨要稳住,不能洒。
可如若心急,手又如何能稳呢。
到达目的地时,碗边仍是沾上点点滴滴的水,樾也觉得有些烫手。
但对于大人来说,刚刚好。
六爷伸出掩藏在袖子里的,准确来说,是层层叠叠的破布里的,那双手。
穿过围栏,捧起了那碗温暖的源泉,眼中也升起了白气,他脸上的愁色与憔悴消去了大半。
樾只知道甘霖能滋润大地,不曾了解到热水也能浇灌生命。
许久,六爷才收回去满是冻疮的手。
“拿着,小子。”六爷欲将碗托到樾手里。
碗边的水打湿六爷手时,连带沾上他手上的泥土,干净的碗脏掉了。
“六爷,您不喝吗?”樾发问。
“喝了热水就喝不下冷水了。”六爷说,他还蛮羡慕这座孤儿院的小孩,想要什么有什么。
“人好惦记。”六爷又补充道。
“六爷,您每天都干啥?”樾问。
“睡觉。”
“还有呢?”
“在街上捡东西卖钱。”
樾点了点头,似是恍然大悟。
“问这干啥?”挨到六爷反问。
“我不知道干什么好。”樾答。
“因为你只是个小娃娃,时间多得是。”
一种沧桑感油然而生,六爷叹了叹气。
“你那些小朋友呢?”六爷问,慢慢悠悠顺着围栏坐在地上,上面停留的藤条也被打扰。
“他们在屋里,外面太冷了。”
“那边不还有一个?”六爷努了努嘴,目光停在不远处的盛身上。
“他不想被打扰。”
但其实,樾本来也没想出到外面来,盛硬是要拉着,结果他自己跑到一块小地方,研究起来泥土来,根本顾不上樾。
盛说:“妈妈肯定不让我一个人到院子里。”
所以就拉着樾这个大闲人了。
“六爷,您生病的时候有没有人照顾啊?”樾望着他瘦削的脸问了句,因为他想起皭。
“我不会生病。”六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