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源头(1 / 2)
巨大的天地掩盖了渺小的他,他深感生的无力,死的无奈。
无边的黑暗吞噬不尽世间的绝望,营帐里透出昏黄的灯光灼烧着他的半面灵魂,一层又一层的泪涌出来,与冰冷的雨混在一起。细长如银针的雨一寸寸划过他的肌肤,他肯定是想放声大哭的,奈何比不过大雨的喧嚣。
被雨冲走的,是衣上的泥灰,是夺眶而出的眼泪,是手上模糊的血,是他对未来的万般幻想,是皭的呼吸。
他说:“真能重来,我一定把你关起来,你哪都去不了。”
几年前的夏天,宋樾第一次跨进那座孤儿院,他被牵着,走过好多房间,那是他花了几个星期才熟悉的。
宋樾穿得破旧,从在警局一直来到这里,他只有身上这一套衣服,孩子们的目光也聚在这个外来人身上,那目光太纯,仅仅在看他,看不到他的窘迫,看不到他的破碎。
他被领去洗澡,换衣服,他借着水,借着那块小的,暂时无人问津的区域,哭了一场,又体面地出来,若无其事。
夏日嘛,孩子们在漫长的一天总有事可做,专一且专注,继在笨拙地弹着琴,断断续续的琴音飘进逆的耳朵,他正用粗糙的铅笔画着庭院,院中玛与瑙搜罗着新奇的树叶,鼻尖上闪着晶莹的汗珠,眼睛又一闪一闪的,大家都知道他俩想制一本书,里面全是标本,小狗渼吐着舌头跟着他们,盛趴在树下,贪着树荫,看那蚂蚁跑来跑去。霰在房里盯着电视上的小人,坐得板正,缃在一旁把玩具拆了装,装了拆地研究,水池里的鱼似是被太阳惊艳住,水面不起涟漪。
好像一切都和宋樾有关,好像又无关。
院长妈妈领着他到了二楼最里面的屋子,窗边的光打进来,可以看到灰尘在光下游泳。宋樾第一眼看到的不是满房间的书,而是那坐在最旁边的地上,一手翻书,一手摸着小狗的小男孩。院长妈妈后来才注意到,对他说:“皭,看一会儿书就得站起来活动活动,看看远处。”
皭这才抬头,看见个同龄的男孩子,小狗也摇着尾巴,看向宋樾。皭眼睛一转,立刻兴奋起来,“你是新来的?”
院长妈妈找出纸和笔,写下“宋樾”二字,彼时,皭滔滔不绝地说着话,宋樾尤其注意到他手里拿了一本书,蛮厚的。院长妈妈乘着皭说话的空隙见缝插针,“来,宋樾,你的名字是这么写的,你想不想改掉它?”宋樾仔细琢磨着“改掉”两个字,他不解,名字可以改吗,院长妈妈刚要说话,皭就先解释道:“选一个你最最喜欢的字作为名字,以后大家都会这么叫你,而且,好多弟弟妹妹的名字都是我帮忙查的字典呢,我也可以帮你哦。”说罢,他不好意思地朝妈妈笑了笑,又得意地双手举起字典,面向宋樾。当事人认真听完,看向纸上的名字,引得皭也跟着他的目光,突然心里一阵惊慌失措——皭不认识“樾”字,他悄悄后退,淡出两人的视线,宋樾抬头看着院长妈妈,坚定地看着,“我不想改。”
皭在查字典,樾字为树荫之意,皭鲜少地皱了眉头。
日头渐落,晚饭一碗一碗地盛上桌,宋樾与皭挨在一起,桌下有小狗蹭来蹭去,叼着偶尔丢下来的骨头跑到外边,不再打扰人类的聚餐。皭偷偷地和宋樾说:“妈妈不喜欢我们吃饭时候说话。”院长投来一个眼神,皭立刻用饭碗挡住嘴,眼盯着饭,又嘟囔“可能长大以后就好了。”
随后没声,宋樾看着他,张口,没发出声音,又转回目光,将饭送到了嘴里。
“你是一粒一粒吃的吗?好慢,比我还慢。”皭突然说,但是他的神情又是那么得意,得意吃完饭可以说话了,得意他吃得比樾快,“忘了告诉你了,谁吃得最慢谁刷碗哦。”宋樾满脸无助地看向他,桌上的人就剩他了。
妈妈在远处看向他们,逆拿着画将她的目光拉回来,“院长妈妈,看我今天画得怎么样?”妈妈仔细又仔细,指着画上的花和草,玛和瑙说“这些画得最好。”逆脸上浮了红晕,可能是太热了。
“妈妈快来,我弹首曲子给你听。”继要拉妈妈去钢琴处。
玛和瑙兴冲冲地做着标本,霰与缃谈着今天的动画片,缃给霰看重组后的玩具车。盛跑到厨房里,用纸包了些白砂糖,准备给蚂蚁们的。
皭无奈地搬好两个板凳,找来围裙,让樾看着流程,然后一趟一趟端着碗碟去厨房的水池。
樾和皭围着围裙,站在小小的板凳上聊天,当然还刷着碗,“以前妈妈看我吃饭慢,才定了谁吃饭慢谁刷碗的规矩,我本来真的吃得快了,可是,继,逆,玛,瑙,盛,霰,缃他们吃得也快了,我还是最慢吃完的。”皭一边说着,一边掰着沾满洗洁精的手数。
樾感觉到有毛茸茸的东西在蹭他的脚,有点痒。
“你呢,你叫什么名字?”樾问,他照着皭的样子洗。
“皭。”然后是一阵沉默。“叫什么?”樾接着问。
“就是皭。”樾觉得脚更痒了,低头一看,是小狗。
皭也看到了,说:“我叫,皭,它叫小杏。是我起的名。”他又是一副得意的样子。
“可名字不都是爸爸妈妈才能起的吗?”
“谁说的?”
“没人说,我猜的。”
“那你猜错了,你看我不是小狗,我还能给小杏起名字呢。”
“那小杏为什么叫小杏?”
“它出生在杏花开的时候,我喜欢杏花,嗯,它有一双杏眼!”皭又在掰着指头数。
樾若有所思,皭偷偷瞥他一眼,“樾为什么叫樾?”
“爸妈起的。”
“可以改为什么又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