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物极当反（2）（1 / 2）
在几天的行军后，第三军团驻扎在了班尼克以北，接近法雅与蒙托界河的一片平原。在河岸边，一阵北风忽然吹来，带着界河的水汽，在炎热的夏季给法雅将士带来一股清凉。
“维克，能不能帮我个忙？”奇肯找到维克的营帐，满脸堆笑地问道。
维克第一次见到奇肯这么客气，甚至没有叫自己“达斯特”，但他听到奇肯让他“帮忙”就条件反射地头疼，“又要干什么？”
“我把军队里的圣骑士叫来，你给他们训练一下，怎么在高压下做正确的决定，不要像那天他们打亡灵的时候那样。”奇肯说道。
“我哪懂这个啊？”维克不假思索地拒绝。
“别的不好说，但这个，你比我懂。”奇肯说道，出乎维克的意料，他这次并没有用什么“这是命令”之类的官话压维克，他的表情反而像一个酒桌上求人办事的行贿者，“我就记得当时哥萨大教堂的比武大赛，你在擂台上从来没有任何表情，眼睛从来不往场外看，甚至取胜了也不庆祝。我做不到。”
“你不是最后把我打败了么？”维克感到一阵恶心，“那期报纸里，我眼睛都被涂红了，成恶魔了都，你可是战胜恶魔的大英雄。”
“……”奇肯的表情又软了一些，维克甚至怀疑，再不答应他，这个司令给自己跪下磕一个都不是不可能，“那报纸又不是我写的。我就问，你愿不愿意帮我？”
“是命令吗？”
“不是。”
“让我想想。”维克说道，“你先回去忙你的。”
“好，尽快给我答复。”奇肯连续回了好几次头，见维克没有当场答复他的意思，才“依依不舍”地转身离开。
维克再次找到安娜，“这事怎么办？”
“奇肯那么擅长应付的人，现在倒想起着急了？罕见啊。”安娜没好气地说道，“他叫你，我就去，别得罪他，但是，听好了，这点上你一定要听我的。”
“说。”
“别真惦记着给他们提高战斗力，那不在咱们的能力和职责范围内。”安娜说道，“你的目的应该是给自己捞点声望，别那群兵提起你跟个瘟神似的，这样出了事你自己也有点人脉，不至于全指着我帮你。”
“行，给你分散点压力。”维克说道。
“那是，给，你，自，己，分散点压力。”安娜假装生气，“等你在军队里左右逢源了，不需要我了，我就悄咪咪地溜掉啦，正好甩掉一个大累赘，哼。”
“……”
第三军团几乎全部圣骑士排列成一个方阵，奇肯和维克站在方阵的最前面。
“你们有谁想要挑战一下达斯特？”奇肯对方阵问道。
最开始无人应答，但随着第一个圣骑士举起手表示自己愿意挑战以后，好多个圣骑士也跟着举起了手。
“好！”奇肯把第一个举手的圣骑士叫了上来，“唰”地抽出自己的佩剑，“拿着。”
圣骑士马上犹豫起来，“这……长官，用真剑啊？”
“你以为呢？”奇肯说道，“其他人，都好好看着。”
圣骑士用有些害怕的目光看向维克，而维克则从容地把剑从腰间拔出。
维克的第一下进攻没有使出力量，他的狂怒能量全部捏在手里，不是为了让自己的攻击变得不易招架，而是为了出现意外时及时把剑收回来。圣骑士慌乱之中凭借本能躲开维克缓慢的攻击，挥起长剑对准维克的腰部扫去，狠狠地落在维克匆忙中撑起的屏障上，几乎将其击破。
“停！”维克大喝道，“你干什么呢？”
“……”回过神来的圣骑士意识到自己的动作过于危险，手中的剑跌落在地上，浑身颤抖。
看来这些家伙并不是有意在奇肯面前表演，他们完全是靠本能而非脑子在做事，如此算来自己还错怪他们了。维克暗想。
“来，别紧张。”维克温和的语气让圣骑士浑身的颤动减弱了不少，“面向你的队伍，给大家讲讲，你刚才在想什么。”
“这……我……”圣骑士愣住了。
“放心地说。”奇肯说道，“谁要是敢笑话你，我把他抓上来和达斯特比武。”
奇肯话音刚落，正在交头接耳的圣骑士方阵立刻鸦雀无声。
“我……脑子……一片空白……觉得自己……像是……要死了……”圣骑士非常努力地回忆着每一点破碎的思维细节，“我觉得自己应该往右躲……哦不对，是我先往右侧躲了，才觉得应该这样做……”
“好，很好。”奇肯很满意，因为这个士兵至少说了实话，“维克，你说说你在想什么？”
“我没有全力进攻，我在防止出现意外，随时准备收剑和保护自己。在他忽然拼起命来的时候，因为我来之前就估计过，用我的屏障硬接第一下不会有问题，所以我挡住攻击，然后叫停。”维克说道。
“好，我要求你们之后的人，在交手以后能流畅地说出自己每一招的出招目的和思路，明白吗？”奇肯说道。
随后，一个又一个的圣骑士走到队伍最前面，与维克或奇肯交手，然后磕磕巴巴地编造着他们的“出招目的”，奇肯的脸色也越来越不耐烦，到后来干脆毫不掩饰地摇起了头。
“能不能说实话？没想到就说没想到，行不？”奇肯急躁地喊道。被训斥的圣骑士满脸羞惭地回到队伍，所有人的头都低着，像是在躲避奇肯的眼神。
整个训练一直持续到天黑，所有圣骑士都与维克或奇肯之一交过手了，大多数人都说不上来自己的战斗意图，但也有少数人从中脱颖而出。奇肯满脸疲惫和失望地解散了队伍，在人群散去后，重重地坐在地上。
“我可以走了吗？”维克问道。如果没有额外要求，维克永远是听到“解散”指令以后第一个离开的。
“稍等一下，我问你，如果这样训练几天，他们会不会弄出一个套路专门糊弄我们？”奇肯问道。
“那你平时的训练，是不是在弄一个专门的表演糊弄检查的官员呢？”
“‘表演’？达斯特，我告诉你，我是打过仗的！”奇肯忽然暴躁起来。
“我知道你们在界河北岸把蒙托那个德弗林打得丢盔弃甲，那是因为那些疯矮人在你的眼皮子底下渡河，你带一群平民站在高点扔几块石头，他们都不一定攻得上来。那样的战斗环境根本算不上‘高压’。”维克说道，“你说，你是不是也该给你自己讲一讲，你给他们下的命令都是什么目的了？”
“……”
“肚子有点饿，告辞。”维克扬长而去。
早已吃完饭的安娜给维克带了一份，维克囫囵地吃了起来，饭菜几乎将他的嘴塞满。
“怎么样？”安娜问道，“那些兵对你服么？”
“现在的话，服倒是都服了，表面上。”维克的声音因为嘴里的食物而有些变化，“这些人只能打顺风仗，一旦情势危急，不把自己队友踩死就算不错了。老总还是厉害啊，一群龙往这些乌合之众身上冲，硬是都没崩溃。”
“老总教给我的说法是，他亲自持剑站在前线，让士兵感觉自己与他们共存亡，然后，他的剑不杀敌，专门杀自己的逃兵。”安娜说道。
“那你学到了多少？”
“学不来，我还是习惯利用一下个人武力。”安娜说道，“老总并不试图纠正我，他说是‘风格问题’，还说什么‘战场上没有标准答案’。”
维克恍然间明白了为什么西瓦列斯在恶魔入侵战争中，要执意带上安娜作为自己的副官，因为即使西瓦列斯自己，也不能做到永远不失去理智。维克只在两个人身上见过这种天赋：安娜和雷佐。
不知不觉中，维克已经盯着安娜看了好长时间，连吃饭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安娜抬起手在发呆的维克双眼前晃了晃，“嘿，想什么呢？”
在维克和安娜认识的几年里，他无数次试着想要在自己的脑中，把面前这个可爱的女孩和那个心狠手辣、杀伐果决的恶魔将军合二为一，但一直没有成功过，包括这次。
维克和瑞德、格温私下交流过他们眼中的安娜。瑞德从学生时代到赏金猎人生涯，见惯了笑脸之下的陷阱，所以他看到的完全是恶魔将军，他认为安娜的每一个行为，哪怕是小女孩一样的撒娇，目的都很明确，做法也都理智而高效；格温亲眼见过恶魔把她的家乡烧成灰烬，比谁都清楚战争能给人带来的变化，所以看到的只有快乐的小女孩，她认为安娜本性如此，只是形势所迫，不得不用杀伐果决来保护她自己和她的朋友们。只有维克一直在两个极端之间摇摆不定，每一次目光停留在安娜身上，都仿佛好几个重影在不停地闪来闪去。
“安娜，你说，什么是‘将军的天赋’？”维克先问出了问题，然后才意识到自己问了什么。
“‘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用人话说就是，杀人的过程中还能保持思维，记得自己该干什么。这方面，瑞德比你强一点，你比那个奇肯强得多。”安娜说道，“有这种天赋的人并不多，我有时候也觉得，老总对你，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那，如果，我说，如果啊，有一天我被推到指挥官位置上了，我该怎么办？”维克问道，“让我‘发挥’我的‘天赋’？”
“哦，那好办。”安娜微笑起来，“你只管睡大觉，把问题都甩给我就行。”
“噗……”虽然两人都在笑，但谁也没把安娜刚才的话当成玩笑。
法雅军撤离的第十天，矮人大军已经几乎出现在了地平线上，法雅最后一点留守的兵力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装备。矮人病患的数量仍然在增多，西瓦列斯正在做着最后一点工作：让医护人员摆脱矮人患者的纠缠。
“矮人朋友们……”
西瓦列斯刚踏入酒馆，甚至还没来得及说完第一句话，矮人们就一股脑地从酒馆房间中涌了出来。
“……告诉大家一个很不好的消息。”西瓦列斯的声音暂时压住了喧闹的矮人们，“罗布尔的军队距离我们已经越来越近了。”
大多数矮人一瞬间安静了下来，即使有少部分没有听清、仍然在起哄的矮人，也迅速被身边的人制止。
“我们能赢吗？”一个老矮人大声问道，他拼命地将粗短的手臂向上举起，尽自己一切的努力从视觉和听觉上吸引西瓦列斯的注意力。
“罗布尔联合着沃勒斯和克欧斯，三倍的兵力直扑班尼克，我没法给你们这样的保证。”西瓦列斯面露难色。他不是来把这些矮人推上战场的，他要做的是全身而退。
矮人们的情绪低落起来，他们甚至尝试着给这位法雅总司令出起了主意，“老总，我们这有人熟悉班尼克的工事构造，可以叫他去帮您……”
西瓦列斯摇了摇头，神情中极力掩饰着他的悲观，“我们会尽力将他们阻挡在班尼克城以外，但……也请你们做好最坏的准备。”
“这……”矮人们慌张起来，“老总，我们……”
“大家冷静一下，这里只是说，做好最坏的准备，不是说最坏的情况就一定会发生，都明白吧？”西瓦列斯抬起手做下压的动作，示意矮人们暂时平复心情。
矮人们对西瓦列斯的说辞并不满意，情绪仍然非常低落，“明白，明白……”
“这边。”西瓦列斯指向他身旁的军官，军官在身旁的箱子中拿起一大摞报纸，“如果罗布尔回到城里，不要为我们而做出不理智的事情，严格按照报纸上的做法，活下来才最重要。”
矮人们点了点头，鸦雀无声。西瓦列斯向人群的方向一挥手，他身旁的士兵们开始为矮人分发报纸。
“将这些保命的规则传给你认识的所有矮人，我不希望任何一个人无谓地为我们牺牲，明白吗？”西瓦列斯表演出满脸的心疼和不忍。
“明白！”矮人们整齐地喊道。
“我要去前线督战了，朋友们，保重。”西瓦列斯对矮人们行了个礼，矮人们则齐刷刷地跪了下来。
一个矮人报童在班尼克的街头上吆喝着，瑞德刚进入他的视线，他就冲向瑞德的方向，把一张报纸塞给了瑞德。
“等我一下，我还没……”
“不要钱！”报童急急忙忙地跑向下一个路人。
瑞德刚翻开报纸的第一页，格温凑了过来。
“《班尼克求生规则》……这东西，如果我没记错，好像维克在进城的时候就写好了。”瑞德说道，“不过，我看维克除了‘无论对方要求什么都照做’好像也没什么别的主意。”
“因为大部分时候只能这么办。”格温说道，“也就是像我这种稍微有点威望的，能仗着我城墙一般厚的脸皮吃吃老本，或者像安娜一样，本事大到先在屋里一闷棍把你打死，再换个面孔去围观抓自己的通缉令，除去这些，普通人面对这种有组织的盘剥，除了低头认怂，还能怎么办？”
“……也对。”瑞德说道，“那，你觉得当地矮人，一点都不会怀疑西瓦列斯是故意保存实力才撤走的吗？”
“我问你，瑞德。”格温说道，“从最高的罗布尔往下算，比罗布尔低几级的官，会向这些矮人平民行礼？”
“……”瑞德明白，即使最低级的士兵，也会趾高气扬地将他的长官对他的盘剥转嫁给平民，绝不可能有人对平民行礼。
“对西瓦列斯来说是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对那帮被行礼的人可就不是了。”格温摇了摇头，“他们恨不得路过的兵没给他一巴掌都得感恩，现在一军最高指挥官向他们行礼，他们哪有那个心思去想里面的古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