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放逐(2 / 2)
这半个月的时间,只能使他们先在济州城安顿下来,还没有时间去福江、松浦张玉伯作为按察使,实权很少,但级别与济州都督同等,有专门官邸
赵舒翰、藩季良、陈臾等人皆携妻小,住宿都督府给派遣将官住宿的驿舍,实际也是独栋相挨的砖楼,只是等级不如都督及按察使官邸显得那么森严罢了
生活倒没有不适,济州虽小,但在卫生、交通等各方面,比江宁城规范得多、整洁得多;与济州城相比,还没有从战事里完全恢复过来的江宁城,倒像是个穷乡僻壤
张玉伯、赵舒翰、藩季良、陈臾他们一路哭哭啼啼、寻死觅活给赶来济州的家小,也很快就适应了济州生活陈恩泽、周广东暂时不在济州,马一功、周贵堂等济州军政商核心人物,能明白林缚的心思,不但不会刁难张玉伯他们,还是尽量让他们融入济州军政体系里来
这半个月的时间流光抹影一般晃过,张玉伯、赵舒翰还没有从最初的冲击中回过神来,宋石宪、罗文虎随陈恩泽来到济州,则带来两个惊人的消息:其一是林缚决意派兵参与高丽国内战,开辟对燕胡的第二战;其二就是宋石宪领队来济州观察日蚀,根本目的就是实测日蚀时差,推翻“天圆地方”之旧说,确立日心说
第二个消息,尤其的惊人
虽然后期为政见不同而分道扬镳,但林缚兴杂学,赵舒翰长年累月在江宁草堂著腾讲授杂学匠术,是立了大功劳的;赵舒翰也绝对是能与宋石宪、姜岳、葛司虞比肩的大宗师级人物
赵舒翰早年在整理历法资料时,就注意到同次日蚀在不同地方记录有时差的问题,但“天圆地方”的圣人之说太深根蒂固,叫赵舒翰不敢细想下来
实际上,早年测星术也是因为与“天圆地方”的圣人之说相违,才给为圣人立言的儒学正统斥为异端邪说而遭禁止只是测星术在航海上,比罗盘还有着广泛的用途,故而在海民之间偷偷的传下来——
淮东能纵横东海之上,还得益于测星术的推广要没有这个后世给称为等纬航法的技术手段,淮东就没有办法实行崇州与济州岛之间的直航
赵舒翰毕竟跟传统的腐儒有着天壤之别,淮东测星术的完善,还有他的功劳在内,对“日蚀时差”现象会推演出“日心说”,差不多在宴席之间与宋石宪简单的交流之间,就彻底点透
其实除了日蚀时差之外;近千年以来,在天文历法上有极深造诣的大家,对星相的实际观察,实际上有很多是跟“天圆地方、日月星辰绕地而行”的圣人之言相违背的,恰恰又能拿“日心说”来解释
这些观察记录,没能列入儒学主流,而是在文人笔记里陆陆续续的记载下来
赵舒翰花十年之功,编写《匠典》,差不多将半辈子读过的杂学腾册,都系统的梳理过一遍,几乎是当世读腾最多之人,对种种异端邪都认真细致的推敲过可以说主流儒家所传的圣人之说,早就在他的心里支离破碎了只是限于传统的势力额外庞大,赵舒翰不敢去追根问底,也没有能力发出冲击力极强的异端声音
这次的测日,是林缚大力支持,目的就是推翻儒学旧说
有掌握天下军政、背后又有四十万精锐兵马支撑的林缚的支持,儒学旧说的传统势力影响再深、再庞大,至少在明面上,赵舒翰他们讨论颠覆性的说,也不用担心会受到公开的迫害
赵舒翰与宋石宪都是杂学上的大宗师,以往囿于政见,绝少交流,这时能有机会在济州同席而宴,谈起来二人都擅长的天文星历来,自然是趣味想投
不知不觉之间,两人是越谈越深,很快就将陈恩泽、马一功、张玉伯一干人等,都置之一旁、不予理会
陈恩泽、张玉伯还好,毕竟对天文历法有所涉及,能勉强听得懂宋石宪与赵舒翰所谈内容,马一功及藩闻叔、罗文虎等将领以及列席的其他官员,则听得如坠云雾之中
只不过,宋石宪是林缚亲点列为崇学馆大学士的人物
崇学馆大学士只是一个名誉头衔,要说有什么特别不同的地方,那就是林缚也自领崇学馆大学士,就是要将崇学馆大学士的名誉,抬到叫别人仰望的高度,以此强化杂学在世俗中的地位
宋石宪虽说实权远不及都指挥使、都督一级的军政将臣们,但马一功、陈恩泽等人,还真就不能对宋石宪马虎了,即使听得再枯燥,还得耐着性子坐着
要是给扣一个不尊重杂学大宗师的帽子,指不定隔天就给调到哪个旮旯去牧马了
倒是张玉伯放得开,与赵舒翰、宋石宪笑道:“你们谈得入迷,这酒便冷了……”
宋石宪在江宁,有一些能与他对话的准宗师级人物,这次带了一大群人来海东观察日蚀,但这些匠师学识都及不上他,也没能找到一个能倾心交谈的人,逮到赵舒翰也是算是难得谈一个痛快
听着张玉伯闹意见,宋石宪说道:“你们喝酒,不用理会我们,”想着旁人也听不懂他与赵舒翰所谈的天文历法,拉赵舒翰起来,说道,“走,我们另找地方谈去,莫影响他们吃酒……”便将一干人等丢下不理
马一功等人对宋石宪的不通人情也是苦笑,偏偏林缚将他视作宝当然,宋石宪的不通人情在淮东内部也是出了名的,众人自然不予理会,将宴席很快进行下去
张玉伯、藩季良、陈臾三人宴后都寻不见赵舒翰,便先回住处去
在马车上,藩季良压不住心间的疑惑,问张玉伯:“崇国公这次声势浩大的观测日蚀,意在推翻‘天圆地方、日月星辰绕地而行’之说,以立学,但随之也将从根本之上动摇‘承天命’之说——崇国公意欲何为啊?”
藩季良在席间没有吭声,旁人只当他听不明白宋石宪与赵舒翰的谈话,但藩季良能给前相陈西言依重、礼聘为幕僚,又岂是平庸之辈?
林缚当下所做的许多事情,就是为废元自立做准备,但既然林缚要登基为帝、开创帝国,怎么会去动摇天命之说的根本?
为圣人立言的儒学能彻底成为主流,实际就是融合先秦诸子百家的学说,以“承天命”为核心,为帝权天命所授创造出一整套的理论基础便是朝国替、确立国号,也是要依从“五行之德、彼此相克”的理论,这自然也是“帝王之术”的根本
藩季良、张玉伯这等人物,自然不会相信“承天命”的说法,而一些野心勃勃之辈,是怀着“帝王将相、焉有种乎”的叛逆思想,但要帝权巩固,必然需要一套叫普罗大众信服的理论
儒家后奉四腾五经为根本经典,但实际将四腾五经里与天命之说相违的一些内容,彻底删改而杂学匠术不得兴起,其根本也就在此杂学匠术兴起之后,必然会对传统的“帝权天授、承天命”之说造成颠覆性的冲击,先人早就把这一点看得清清楚楚
林缚因为实际的需要,立匠术兴杂学,可以理解,但他此时已经功成名就,就将要另立朝、继承大统,他不去加强“承天命”这个理论基础,反而要去推翻这个理论基础,实在叫藩季良、张玉伯这等人物费心理量……
当然,林缚即使不需要“承天命”附会之说来巩固他的权柄,也已经将天下军政大权掌握手里,但他以后要传位于子、子传于孙,没有这一套理论,怎么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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