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金钟之死（2 / 2）
从高空看去，整个天旭池好像被仙人一掌拍下，宽广水面下陷，岸边山体、青草处亮起一条白线，蜿蜒无尽。
这一刻，天地间一片寂静，只有空气被压缩的铮鸣微颤。
下一刻，白线飙升，水域全面上涨。
空中是凄厉风啸，脚下是滔天巨浪。
天旭池，地覆天翻。
岸边山体在轰鸣中倒下，木林拔根而起，被卷入高空撕碎。
“这帮蠢货，怎能打爆遗迹的核心禁制！”
“快启动护山大阵！”，锁灯斋内，一白发老妪升空，看到这毁天灭地的景象，心脏直跳，同时，锁灯斋各处亮起阵纹，将宗门笼罩在内。
溦珊湖林在水底，受到影响更大，庞大绝伦的珊瑚林已经被摧毁大半，所有弟子门徒全部汇聚在宗门中心，嘶吼着启动大阵，与天威抗争。
“啊！”，扶之忍不住放声嘶吼，他头疼欲裂，全身上下的伤口向他脑中传来千万道痛感，他不住翻滚，捶打头颅。
他刚醒来，跌落在岸边泥泞滩涂中，成了一个泥人，衣袍、发丝、指缝间全是黑泥，带着浑浊水珠，已经看不出原来模样。
砰，他猛然砸拳，在地上砸出深坑，一下又一下，溅起大片泥泞。
数刻钟后，他呆坐在原地，淤泥已淹没腰腹，浸入伤口中，宛如无数小刀锯割，可是，少年只是呆坐。
他缓缓抬起手，触摸向背后的血红双翅，指尖忍不住颤抖。
嗡。
刚一相触，一道流光顺着他指尖攀爬，没入识海。
妖灵遗迹，高塔，杜桐，苏轻欣……他昏迷后发生的事情一幕幕闪现。
少年无声流泪。
泪珠在他满脸淤泥上冲出两条显赫鸿沟，从嘴角滑落。
他心疼，大张着嘴却感觉喉间如哽，刺痛。
啪！他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鲜红掌印印满半张脸庞。
“自大！”。
啪！又是一巴掌，嘴角已流血。
“轻敌！”。
啪！还是在掌裹自己，鼻孔血流如注。
“自以为是！”。
啪！牙齿磕碰，断裂。
“你以为自己是谁！”
“你只是龙象三境，三境！”。
“没有了仙人修为，对上锁灯斋，和爬虫何异！”。
“凭什么自大，不劝阻！”。
“带着他涉险！”。
“明知道，明知道的啊！”。
“你这个废人！”。
噼啪声响不断，扶之已痴嗔，疯狂甩打自己脸庞，一下又一下。
他心痛到无法承受，想起金钟燃烧血脉闯入一楼，背负自己逃离，小童子瘦弱身躯都在颤抖，硬接吉坤一击，被打碎生机。
为了让自己活命，撕下双翅，放弃生的希望。
尤其是，离去前，他的绿衣已变成血衣，清澈眼神也变得无光彩，整个人几乎只剩下骨架和肉皮，挣扎着想要抬起手指送别……
“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扶之嚎啕大哭，根本不敢去回想当时小童子的浑身伤痕，毫无血色，全身都是伤，露着断骨，胸前全是碎肉，泡在水中漂浮，惨白。
可是，他还在微笑，看着扶之远离。
“混蛋啊！”，“该杀！”，他仰头怒吼，一拳砸在自己脸上。
“他有什么错，他没错啊！”
“只是想帮助自己姐姐，有错吗？！”
“他才七岁，从无害人心”
“你这个王八蛋，连他都护不住！”
扶之怒骂，疯狂捶打自己，近乎自虐。
“嗬，嗬嗬……”，他满嘴都是血，喉咙间腥甜，可是，他在发笑，洁白牙齿被染红，凄惨而渗人。
“毁灭吧，毁灭”，“这陨仙湖已经没有必要存在了”，“你们都要为他陪葬……”，扶之低头，注视自己双手，那里，有他师兄从体内剥离的仙宫，一旦引爆，天相星都要化为尘埃。
但是，任凭他全力调动相当于六境的神识，扫视周天，却发现不了仙宫的任何痕迹，他心惊，“修为等级相差太多，竟然寻不到……”。尚未散去残缺仙人元神之前，扶之只要信念一动，便可看到右手内隐藏的那座巍峨宫殿，元气清明、浩然高悬，为他镇守摇摇欲坠的人身小天地，护他一丝生机。可是现在，他只是龙象境修为，根本找不到、看不见，四肢内其余的三座狱府仙宫镇物同样是消失的干净，仿佛不曾存在过。这从未有过的变故使得他出现了一瞬间的茫然。
嗡，胸前的雕空蟠龙玉佩在发光，他取出了一枚洁白令牌，似木非木，通体洁白剔透，散发着蒙蒙毫光，牌面光滑平整，仅有两个大篆“承光”两字。少年默念口诀，一道微弱细小劲气闪入令牌，可是，毫无反应。
“跨越星域感应，起码需要老裁缝那样的观星境修为才勉强能做到，我联系不上……”，他万念俱灰，最为强大的两道后手皆已失效，他想报仇却无能为力。
“距离明溪村千万里，王家女婿和老裁缝也不知这边发生的事，同样无法联系”。
“老瞎子远在丹庭洲，隔海相望”。
扶之第一次感觉无助，最后，他干脆将玉佩清空，取出所有宝物排列在地。霎时，这片滩涂华光四射，霞气阵阵。
一卷玉轴金帛漂浮，这是泰和殿为联军制定军功纪要的证物，只有击杀狱府仙境以上强敌才有资格使用金帛记功，战功册上，有十一座敌方仙宫印记，蕴含着恐怖能量，“关键时刻也可当做仙器使用，但是，我无法催动”。
一条鸡毛掸子静立，散发各种神光，上面的鸡毛或金黄，或赤红，或靛青，粗略看去便有数种神禽翎羽，等级极高，不是凡物，“同样无法催动……”，扶之满嘴苦涩。
六柄手指长的短剑、二十四杆染血战旗、残破漆黑甲胄，皆是暗淡无光，并不出奇，只有真正懂行的修士才知道这几种宝物是何等威势惊人，“无用，只能借助其锋利与坚韧，发挥不了真正效用，看似仙器，其实与柴刀无异”。
此外，还有一条银色丝线散落，这是他从憋宝人伍载手中抢夺而来的蛟龙筋，具有观星境品级，曾在积云山上与潇茗对战时祭出，能轻易洞穿潇茗法身，可惜，他同样无力炼化，只能当做普通兵器使用，根本发挥不出威力。
“三座阵盘……”，扶之俯身，轻轻抚摸，这三个随他征战多年的老伙计，劳苦功高，运用得当也能发挥一些作用。
后来，他捡起那柄断了一半的开山刀，默默收起其余宝物，寂静无声。
“开山刀是青云境材质，勉强可用，但全力催动，也会瞬间消耗掉所有灵气储备，无法长久”，少年长叹，心中不是滋味。
这会儿，他已恢复一些心境，压制下心中暴躁杀意，冷静了许多。
“真是废物”，扶之轻声呢喃，责备自身。
“既然所有手段都无用，那就凭自己来复仇！”。
突然，他惊醒，冒出冷汗，“要救人！”，少年转身狂奔，每踏出一步就溅起大片泥水，身形极快，眨眼就冲出去十几丈远。啪，他又打了自己一巴掌，“蠢货！”，背后双翅弹起，他纵身一跃，飞至半空，这双翅翼本是透明，仅在边缘有淡金色纹路，但小童子燃烧了生命，大量血液涌入，变得血红。虽然从内心深处，他万般不愿动用，但形势危急，别无他法。
扶之振翅，瞬间化为流光，依照金钟留下的记忆，对准前方茫茫大山中飞行，“快！快！”，他很焦急，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杜桐和苏轻欣等人会不会已找到金钟姐姐的闭关地……
一想到这里，扶之忍不住心颤，眼前发黑，小童子舍弃生命救他出来，若自己不能带他姐姐活命，这将让他终生难安。
“爆发！”，他咬牙大喝，瞬间抽调了檀中穴中丹田内的所有灵气，全部注入双翅，血红色光芒包裹他全身，内视之下，丹田内的生命粒子与气运粒子皆是萎靡不振，但扶之不管不顾，疯狂下令，两种粒子都在全力运转，散出无数丝线，如根须，扎根虚无，为他补充。
速度快到极致，已经响起音爆，扶之耳膜都要震裂，他离地数十丈，在空中拉起一条红色绸带，所经之处，带起劲风，草皮翻卷，树叶断折，隆隆作响。
可是，这种爆发式极速只能维持很短时间，不多时他便力竭，跌落在地。
少年在落地瞬间双腿发力，弹跳十丈，借助巨石、林木，所有能借力的一切，往前狂奔，因为太过心急，无法掌握力道，一路上破坏力惊人，双脚踏下，巨石碎裂，足尖轻点，地面便塌陷，他丝毫不敢停留，甚至都不愿绕路，直直冲去，遇山便砸，一拳山崩，遇水涉水，劈开碧波，携浪花飞溅。
一旦中丹田将要蓄满，他便再次振翅，化为血红流光，腾腾而起，平平往前，什么眼前的阻挡都要打碎，他气喘吁吁，急速赶路之下，身体负荷极大，可他不敢停下。
“太慢，太慢！”，他不停催促自己，反手拍出大片阵纹，身影消失，眨眼已在百丈外的前方。
“哇！”，忍不住大口吐血，换做其他龙象三境修士，这样连番折腾下来，身体早就支撑不住，要四分五裂，扶之也不好受，体内血液沸腾，筋骨酸胀，中丹田都在萎缩，有坍塌的风险，他浑身汗气腾腾，散发不出去的热量炙烤血肉，热到要爆裂。
可少年却越跑越快，越飞越高，他已没有心思去计较个人得失，只想着要快，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