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量大管够（2 / 2）
扶之苦笑，“希望如此，她根骨与心境几近完美，一旦开始修行肯定顺风顺水，我只是担心不能在她身边教导，她会走上邪路”。
这时，麦穗突然抬起头，认真说道：“别吓唬人，我只要成为修士，慢慢积攒，什么白玉紫玉，早晚都会有的！退一步说，就算没有，钱财是身外物，我只凭自己修炼也能强大起来”。
扶之瞪了她一眼，小姑娘不甘示弱，“你就是故意说的那么吓人好让我跟你回去，我偏不，望麓山没有神仙，我就继续往前走，去黄泥城、去汤文台，哪怕走二十年去大野沼，我一定能找到高人拜师学艺！”。
两人对视约有半刻钟，扶之突然笑了，在小姑娘头顶按了按，说道：“要一直记着今晚这些话，我等你修炼有成，如果你能胜过我，你就帮我去报仇”。
“当然！”，麦穗微微抬头，嘴角忍不住扬起，扶之又点点小姑娘额头，说道：“千万记得我交代的那句话……”。
麦穗不耐烦道：“记得记得，出门在外与人为善嘛！”。
扶之起身收起图志，说要带着麦穗外出，去镇子里游玩一番，小姑娘欢天喜地，蹦跳着出门去了。
恰逢望麓镇举办庙会，镇子里灯火通明，小商贩沿街叫卖，熙熙攘攘，各村寨庆贺队伍如长龙，两人一路吃喝，麦穗很是开心，缠着扶之疯玩，直到半夜才返回。
实在是累坏了，小姑娘匆忙洗漱一番就躺床上睡着了。
隔壁房间内，扶之缓缓摩挲白玉雕蟠龙玉佩，心中盘思其他事情。
因为他现在伤势极重，气海涣散无法集聚灵力，在前世仙人境所打开的体内小天地一一萎缩，仅剩下的心窍天地也是灵气减少，每打开一次就会加重负荷，为了方便储物，他便找了几个空间物，除了蟠龙玉佩，还有一枚石陂精金扳指和一只沫屏冰丝香囊。
玉佩种水极好，几乎透亮，表面有着莹莹光芒，竟在缓慢逸散灵气，很快，这间客房内的空气已浓郁到几乎可滴下水来。这玉佩的材质就是刚才向麦穗解释的修行界三种道石之一，俗称白玉，内含大量天地灵气，是修士必备之物，仅是巴掌大小一块就可抵尘世黄金万两，这还是有价无市，毕竟没几个修士愿意舍弃这种贵重之物去换取不能用于修炼的金银。
扶之手中这块蟠龙玉佩只有三个铜钱大小，但因为成形之初恰好得到大造化，被天地规则浸染而自成空间，虽只有一座房屋大小，但价值远不是普通白玉道石可以衡量。三十三天的空间物无非两种来源，一是如这玉佩机缘巧合，天然形成；另外一种就是如那空间物鼻祖三寸玉簪人为炼制。无论哪一种，皆是不易，天生之物可遇不可求，而炼化洞天秘境亦非顶级仙人不可为，哪怕是以扶之前世修为都做不到，但这等修士求的是证道长生，岂会浪费时间在这些无聊事物之中，以此可知，这类空间物何等稀少。
一般来说，就算是石陂扳指那类仅有数尺空间容量的空间物，价格也动辄以数十枚青玉结算，普通修士根本不敢奢想购买。
扶之神游天外，没有刻意吸取玉佩内飘散的灵气，因为这对他无用。
当初受伤后，黄天师请来圣手高水音诊断，她曾明说这伤势便是医圣在世也无法根治，气海生机已经断绝，再无恢复的可能。只是碍不过自家师兄苦苦哀求，这才翻遍医家圣典，最终从一部杂论中找到一处病例。与玄武域相邻的灵都域鸿鹄台内，八千年前有一位长老被敌手暗袭，同样是仙宫崩塌、气海毁坏，无法沟通内外，身体宛如破屋，四处漏风，绝望之际幸被路过的赤脚医仙诊治，指引他找来四种开天之初遗留下来的混沌遗物充当镇物，放置四极以镇守人身小天地，并以各种星海能量冲刷经脉强化气机，用大道规则入体，编织成网，串联四极和气海，勉强堵住身体漏洞，这才侥幸不死。但仙宫已毁，终身再无寸进。
看到这个病例，所有人都沉默了，这种方式代价与风险极大，混沌遗物比空间物稀少万倍，能找到一个就殊为不易，同时凑齐四个简直是天方夜谭；星海能量狂暴无比，神仙也不敢轻易吸入体内，以那时扶之的修为来说，吸取此物怕是瞬间就会炸碎经脉；大道规则更是玄之又玄，仙人境虽可以感悟，在仙宫内铭刻，但要说渡入他人体内，怕是只有泰祖那等修为才有几分把握。
安静许久，扶之师兄咬牙下定决心，找来二师兄与三师姐，三人背着师父以跌境为代价，忍受刮骨之痛剥离出四座仙宫欲要充当混沌遗物！
扶之这辈子也无法忘却那个画面，每次想起都要心碎！
黄天师老泪纵横，与高水音联手布下星域大阵，他以绝学五部神君正法过滤星海能量中的暴乱气息，缓缓渡入扶之体内。扶之不清楚高水音纯粹是将之视为挑战还是医者仁心，倒是也使出各种手段，消耗无数仙材代替大道规则串联四座仙宫与气海，这才压下扶之伤势恶化的趋势。
最后，三人师父得知消息，大怒不已，去往界战战场击毙数名狱府高手，取回三座仙宫取代扶之师兄师姐凑出的镇物，此事才告一段落。
但也仅此而已，扶之的命保住了，可仙宫已毁，气海干枯，此生将再无法继续修行。
万幸，高水音临走前留下了一个希望，“人体如仙宫宝殿，再富丽堂皇也不过是房屋一座。市井间常言‘老屋初入无人气’，房子再大，若无人气滋养，数年便会坍塌。你现在房屋仍在，只是内里缺乏居住之人，人气即是最大的生机，若能有‘人’居住，说不定会唤醒你体内一丝生机”。
为了这个人气，扶之曾尝试很多办法，以元神坐镇体内各方，可是行不通，元神久离识海很快就会力竭；抓捕了一些鬼仙山精炼化入体，可这些虚形之物是无根浮萍，无法长久……
黄天师为他推演天机，算出扶之机缘在天相星，扶之遂于二百年前赶来，在天相星他游仙寻山，在尘世滚打，看过仙阙，进过皇宫，租住了几处大宅，也寄居民房与庙观，观世间百态，却始终无法找出高水音所说的人气到底为何物。直至十三年前，他尝试转世，以期望在母胎内体悟生命原初状态，想从根上寻找人气所在，却差点出了漏子，转世时被天地规则压制，几乎抹去全部记忆，身受重伤，幸被村长带回明溪村抚养。
他浑噩了数年之久，某一天突然被地下冒出的一团天相文运勾起前世种种，这才恍然大悟。
扶之在明溪村内静心悟道，忽有一天，他将天相星文运排列于纸面，无意中想到，文运既然是以三公六卿等王相大臣按次命名，那除去各类零散气运不说，单这二十七处顶级文运便可组成一个国家最基本的朝堂中枢，若能聚拢起这样一座朝廷，即使皇朝君主不主政，也能确保国家正常运转。他继而想到，修行界各家各派皆有“人身小天地”之说，认为修士的体魄其实与外界大宇宙相通，修行到最高层次即天人合一，也有不少修士在自身天地内建立国家，代其管理小天地，以免荒芜。如果…将目光放大，修行到至高层次，小天地与己身融合，那小天地内的国家即在自己这个造物主的体内运转，这时候的庙堂中枢也不过就是从这二十七处文运的基础上延伸而出，而自己即是皇主。如果，将目光放至体外，修士的体魄并无变化，还是高水音所说的仙宫宝殿，那么，这些朝臣是否像极了在殿堂之内参朝议政的模样？这会不会是“人气”的一种解释？
须知，自遥远的蒙昧时代过后，人族率先开化，经历了部落群居、氏族聚集、大族联盟，到最后建立三十三天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王朝，这种君主统御天下、朝臣辅佐天子的文明形式就此定型，并不断发展至今仍具有很强大的生命力。作为对比，妖族散乱内斗，喜好争取个体强大，海族千万年来仍是一位首领带领全族求生的‘部落’文明，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内，他们的发展远逊于人族。事实上，三十三天有史以来，从未有哪一族能像人族这样对各星域造成无法抹去的影响，即使桀骜如混沌遗种，也是在模仿人族之后整体才得到快速发展。
搭建房屋巢穴是公认为一个文明脱离蛮兽行径的划分，代表文明之始。从草屋到木房，从石块堆砌到泥砖垒制，从黄墙黑瓦到金顶玉檐，无论房屋怎样变化，它始终是各族生命抵抗外界雨雪风灾的象征，是原始生命体不屈奋进的见证。想到这里，扶之暗自心惊，这与修士“勤四体、炼体魄、纳气归虚”、“强己身对抗大劫”的理念何其相似。
三大显宗亦是极为推崇这种理念，划定的仙、人之分便是在体内版筑己身仙宫，仙宫高悬气海之上，镇守人身国度，对抗星海劫难。
修士修行，自最初的本能到模仿自然，从弱小变到强大，无数前贤继往开来，在前人基础上不断登高，尝试过各种发展路径，经历过无数次变革。各族各家，各持一言，大修圣贤正心观，天纵英才创新法，无数修士无数岁月的摸索，血与泪的经验，在一次波及诸天的动乱过后，三大显宗共同划定修士五境之说，并很快被其他各界所接纳，这便形成了如今的修炼等级等共识。
“从显宗划分来看，仙宫很重要，是修士拔高、容纳外界能量的辅助之物”，扶之又说道：“可是到修行最高阶段，仙宫又不重要，因为那时我身即是仙宫！”。
“文运代表着三十三天正统，不要说三公太保之类，就是外服八王也是人臣之极尽，‘我’是自身皇主，坐拥仙宫宝殿，这些气运代表了‘人气’，若炼化入体，是不是可以滋养出我体内生机？”。
“是否我以前想岔了？市井房屋乃是实物，高水音所说人气却虚无缥缈；从大道俯视苍生，‘我’是实物，元神、鬼仙之流即便无形，但在某些时刻同样可显化在世，大道是否会认为这些亦同属‘实物’？只有代表三十三气运走向的这类机缘才是‘人气’？”。
那一天，扶之想了很多，思维发散极远、极广，自言自语，自问自答，入魔一般。
到最后，他觉得自己找到了正确方向，“我己身为仙宫，需要文运大臣助我滋养百骸，再生新机！”。
没有人知道，那一天的扶之到底是怎样心情，他像是浴火重生，又像是冲破云雾，识海内一片清明，从未觉得心胸如此宽广，一口郁气吐出击碎了天外星辰。
呼！
客房内扶之长出一口气，不再回想往事。
他自忖道：“我和他人不同，不需要吸收全部气运用以修行，只需截取部分滋养体魄。这太保气运不愧是三公顶级之列，显化‘虞少保’后竟还剩下十之六七，也是一桩造化”。
想到这里，他取出在断江崖上使用过的罗礁敝光阵盘，将麦穗在内这两间客房遮蔽。他催动体内气运粒子，顿时显现异象，白雾朦生，与蟠龙玉佩散发出来的灵气混在一起，房间内变得五光十色，如梦如幻。
在扶之刻意压制下，太保气运伴生的异象画卷并未显化。他一步跨出，来到麦穗床前，手指点在麦穗额头，指尖泛起白光，这白光温润而祥和，进入麦穗体内后宛如上等水墨以极快的速度晕渲开，在小姑娘体内各处窍穴中隐藏起来。
李半仙元神倏然飘出，惊骇交集，只是现在扶之正在竭力渡入太保气运，不敢分心，他一言不发，在旁边静观。
足足三刻钟后，扶之才收回手指，他脸色惨白，浑身衣衫被汗水湿透，摇晃着坐在桌边。这些文运粒子与他体内灵气融为一体，要想渡给麦穗，他只能将两者剥离，这痛楚相当于拿刀一点点剜除自身血肉，整整持续三刻钟！
李半仙神色复杂，“你……”。
扶之摆摆手，“无需担忧，些许疼痛而已，早习惯了”。
“不是，你手上可还有其他文运？”。
扶之对着李半仙回头而笑，苍白脸庞毫无血色，他热情道：“有，量大管够”！
李半仙心中一咯噔，哀嚎一声，“又上这贼小子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