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夜谈未果(1 / 2)
扶之醒来已是第二天巳时末,只觉得浑身酸痛,脑袋里一片朦胧,仔细回想好一会,才慢慢有了记忆。
他挣扎着坐起身,猛然发现床边四个小脑袋齐齐趴在床沿,正审视他。
“扶之哥,你终于醒了”,二丫鬼灵精,欢呼道“我们等你好半天了,爷爷从天亮就等你,一直没等到,就独自去黑石村换盐巴了”。
扶之晃晃头,哭笑不得,竟然忘记这茬了。
胡小四贱兮兮的说道:“真是没想到,扶之也有偷懒晚起的时候,从来都是你最早起床去学塾读书,嘿嘿”,他对着刘梁使眼色,“赶紧去看看今儿是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啦!”。
二丫旁边的麦穗跟着安慰道:“扶之哥你别有想法,村长和学塾老夫子也没说什么嘛!”。
扶之赏了麦穗一个爆栗,小姑娘约莫是疼了,苦兮兮揉着额头。
他翻身下床,一边整理床铺一边说道:“看你们一个个鼻青脸肿的,怎么,早上去试探李半仙没落着好吧?”。
刚说完,二丫就气呼呼地开口了,“还说呢!我问你,你们三个是不是早就知道那瞎…李半仙不好对付,故意找借口不去,趁机坑害我们?”。
扶之忙停下收拾屋子,满脸严肃,“怎么可能!不会的!你就是不相信他们俩也要相信我啊,我一路劳累,一直睡到现在,哪有心思故意坑骗你们啊”。
“嗯”,二丫点点头,拉着三人到一旁悄声说道:“我就说嘛,扶之哥不能有这坏心眼,你们想,是谁跟我们胡吹大叫的,是柱子和亚福!扶之哥对那李半仙没说一句话,说明他根本不清楚。昨晚也一直都是他俩在那吹嘘,这就是老夫子说的‘欲擒故纵’,故意麻痹我等,好让我们前去试探”。
三人频频点头,齐声道:“有理有理!”。
胡小四附和道:“就是的,你们想,扶之是因为和村长约好了才不和我们一起行动,可是柱子和亚福呢?找的那什么烂借口!分明是胆怯,却故意不提前告诉我们!”。
二丫咬牙说道:“这两个贼子,今天算他们运气好,被关在家里没出来,来日必要清算这笔账!”。
众人纷纷附和。
正在群情激愤时,扶之伸手一人一个爆栗,麦穗小姑娘呀呀乱叫,说道:“凭什么打我两个?不公平!”。
扶之说道:“李半仙何等人物,岂是我们所能揣测?柱子和亚福也没有骗你们的想法,不要纠缠不休!”。
二丫气鼓鼓的,欲要开口反驳,扶之接着问道:“说说,你们是怎么试探人家的,又是怎么弄得这么狼狈”。
四人唉了一声,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愿意提起。
“好吧”,扶之心中了然,再问道,“那你们又是为什么不去学塾?今天也不是假日,不怕夫子的戒尺敲打了?”。
刘梁闷声说道:“二丫知道你喜欢听书,昨晚回去后和村长求了半天……”。
二丫拿起拐杖,“找打!谁让你说这些的!”。
刘梁却一蹦而去,快速说道,“村长也愁没法报答李半仙的大恩呢,听了二丫的想法,有心答应又怕影响我们的课业,就和夫子商量。夫子认为不碍事,说多听听杂书也能增长见识,还特地放了我们假呢!”。
扶之点点头。
胡小四接着说道:“那李半仙忒不是好东西,嘴上说着不妥,要拒绝村长的好意,手里把村长给的银两攥的响,老脸都快笑开花了!”。
“咳咳!”
门口传来轻咳,胡小四顿时如遭雷击,愣在那里一动不动。
二丫、麦穗、刘梁也好不到哪里去。显然,先前的“试探”中,李半仙“淫威”十足,将这帮天不怕地不怕的半大孩子收拾的不轻。
扶之笑呵呵不说话,屋子内落针可闻。
胡小四滴溜溜转动眼珠子,正想着怎么化解局面,额头直冒汗。
正巧,村东一声大吼,称得上惊天动地,“胡小四,滚回来吃饭!”。
胡小四差点哭了,从没觉得自家老娘像今天这般可亲,那大嗓门甚至也变得和蔼起来。他僵硬的转过身,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好,好巧啊,半仙也来了,赶紧坐,我,我得回家吃饭了”。
李半仙嗓子眼里冒出几声干巴巴的嗬声,胡小四哇呀一声,再也顾不得其他,飞奔出去。
二丫、麦穗、刘梁三人低头看脚尖,并排在一起,沿着墙角慢慢挪到门口,头也不回的离去。
李半仙将手里的银袋子抛上抛下,迈步坐在椅子上,笑着说道:“村长给了我三十两银子,请我在村里说书,还让我以后住你这里,不碍事吧?”。
扶之看他身上穿着一件斜开襟灰旧道袍,头发扎成游方道人常见的子午木簪圆拱盘头,乍一看还真有那么点仙风道骨模样。不过嘴上还是说道:“道貌岸然,不好好当你的说书先生,真打算改行招摇撞骗了?”。
李半仙摇头说道:“非也,老道我昨天就说了,家里八代单传,一直以请神看坟为生,至于那些铁口神断、测字改命的本领就一般了。如今落脚明溪村,暂得安稳,自然是要将以前的那些行头拿出来晒晒,闲暇时重操旧业,给老乡们寻寻祖坟穴位、定一下阳宅风水,赚点辛苦钱也是可以的”。
扶之嗤笑道:“你这鬼话拿去糊弄别人就行,少在我这装蒜!”,说完便不再搭理他,继续打扫房屋。
李半仙也不恼,转头四处打量,扶之这石屋是常见的三开间独栋庭院,居中一间正厅,进门正对一堵白泥板壁,壁前摆一张梨木香供长条案,案板上却空着,案前放了一张四平八稳八仙桌,左右两把灰褐色核桃木太师椅,两侧墙下各三张柳藤扶手椅一溜排开,摆放中规中矩。他此时正坐在西墙下一把扶椅上,正好看见扶之在东房忙碌,便问道:“你这板壁上为何空荡荡的,不说官相翰林题字,就是名家墨宝也该有的,再不济,祖宗牌位也不舍得摆一个?”。
“孤儿一个,天生地养,哪来的父母宗祖”,扶之拿着鸡毛掸子对着床铺狠狠打下,溅起无数细小灰尘,透过阳光看去,纷纷洒洒。他一边打一边说道:“要不是村长好心收留,早冻死在野外了”。
李半仙心里一个字都不信,还是点点头。他站起身在正厅转了几圈,又问道:“这些条案木椅不像是村民手艺,是你自己做的?”。
“无聊时消遣时光,随手做的”,扶之回道。
“听说你从小就手巧,整间屋子都是你自己布置,自己添置家当?”。
“家贫,业小,无奈自己做主而已,算不得什么”。
“院里的卵石铺设极有章法,疏散有致,形意大气,也是你自己的手笔?”。
“照着城里大户庭院胡乱比画的”。
“院外的木栅栏……”
“我说你有完没完?没事干去说书去,村长花钱请你不是让你在这当长舌妇的”。
李半仙微微一笑,“不知是年纪大了还是昨夜饮酒过量,只觉得今天村里雾气氤氲,格外清新,吸一口竟有飘然之感……”。
扶之眼神一凝,手中鸡毛掸子猛的一顿,一根翎羽倏然射出,直向李半仙面门。
李半仙白布蒙盖的眼眶中射出一道金光,与翎羽叮然相撞,他咦了一声,竟然没有击碎这普通翎羽。
下一刻,扶之举起鸡毛掸子一步迈出,对着李半仙就打。李半仙先前围着正厅转圈之处顿起一层光幕,将他保护在内。
砰的一声闷响,扶之倒退几步,一只脚退在东房门边,手中的鸡毛掸子褪去凡尘,神光灿灿。半仙意念扫去,这哪里是什么鸡毛掸子,上面的鸡毛或金黄,或赤红,或靛青,粗略看去便有数种神禽翎羽,等级高的吓人。
扶之眼神冰冷,举起鸡毛掸子对着李半仙说道:“我不管你是何人,又为何来此,既然来了,劝你安生呆着,别有乱想,更不要肆意窥探我,莫以为观星九阶就无敌了!”。
李半仙歪着头,似是想了片刻,朝后努努嘴,说道:“村长安排我和你同住,可你瞧瞧,西屋就一张石床,灰都三尺厚了,能住吗?”。
扶之将鸡毛掸子别在腰后,端起刚才擦洗东屋家具的脸盆,绕过李半仙走去西屋。其实这会儿他已经悄然启动院内的大阵,暗中防备李半仙暴起出手。
哗!
一盆水泼在床上,水珠顺着床脚滴滴啦啦流在地上。
李半仙嘴角抽搐,叫道:“别欺负我是瞎子看不见!这水比锅底还黑,你好意思吗?”。
扶之斜靠窗边,右手拿着鸡毛掸子一下一下敲在左手手心,只是看着李半仙,不说话。
半仙小声咒骂一句,随手挥去,蒸干床上水渍,然后大步走到床边坐下。
他缓缓开口道:“找你之前,我已经修书两封,藏在山外。一封寄往宗门,一封传讯镇海府”。
扶之接着说道:“若你我刀兵相见,你又不幸陨落,书信即自动解封,传讯他人”。
“不错”,李半仙大方承认道:“昨晚之前我还没有这个想法,但是你那元神出窍拍散天地灵气之时,我真正意识到你确实不弱于我。况且你又在此谋划多年,占据地利,我不一定打得过你”。
扶之眯起眼睛,冷笑道:“那么我告诉你,附近方圆千里尽在我掌握之中,你的两封书信我早已知晓放在哪里”。
“无所谓了”,李半仙摇摇头,“本就没奢望做那除魔卫道的圣贤,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扶之有些奇怪,“你这人倒有意思,看似随和实则古板至极。就算找我麻烦也应该打探清楚再做计划吧,哪有上来就打生打死的”。他将手中鸡毛掸子抵在地面,双手拄着,饶有兴致说道:“看起来你是出身正道宗门了,让我猜猜,是燕墟山脉南端燕城人士?再远一些就算大野沼那几个大族?西北寅飞渡口镇守的太师府属军?总不至于是臭名昭著的贰灵宗吧?这个宗门名声可不算不得好”。
“村北山岭的积云山就更能不可能了,这个小宗门不可能有你这号人物,说说,你是哪个?”
李半仙说道:“放心,我家宗门离此甚远,不用担心有埋伏,就我一人”。
“这我倒真有点摸不着头脑了”,扶之咂咂嘴,讥笑道:“这么多年你说你的书,我走我的路,一直相安无事,我又没和你结仇,你又是为什么非要只身来此找事呢?”。
扶之重重一跺脚,隐藏在小院内的数重大阵同时开启,最外围是一层隐蔽阵法,不至于让石屋内气息泄露出去,小院内流光溢彩,每一颗卵石都散发着蒙蒙白光,石屋也被地面升起的一层攻击阵法染成青金之色。
叮!叮!叮!
扶之手中的鸡毛掸子射出数百根翎羽,钉入四面八方的虚空,作为稳固阵眼的镇物,翎羽与阵法光幕相击,竟发出金石之声。大阵成型的一瞬间,压抑狂暴的气息疯狂弥漫开来,李半仙顿感压力倍增,扶之若是一个控制不当,有一丝泄露出去,明溪村瞬间就会被夷为平地。
扶之一脚轻轻踏出,鸡毛掸子神光四射,他衣袍猎猎作响,双眼变为金黄,宛如神人在世,说话毫不客气,“我在这里与世无争,也不曾祸乱人间,你为什么如此针对我呢?自你昨天进村,暗中做了不少布置吧?就连今天踏入这石屋也是掐准我伤体缺陷,是刻意要以午时至阴之气引发我体内狱府界修士所造成的暗伤?”。
“看来这些年你暗中了解我不少啊!”
“道友可否解释一二?”
李半仙一抚膝盖,正视扶之道:“老道非是刻意针对,实是前些年游历至羹羊城,无意中发现此处山脉气运雄厚异常,灵气充沛,掐指推算一番,方觉天机也被搅乱,这才开始注意到你”。
扶之眼神冰冷,示意他继续说。
“直到三年前你带着那几个孩子到城内,我发觉这些孩子虽然年纪尚小,但个个根骨极佳,哪怕放到外面也是各大宗门教派打破脑袋也要争抢的修道坯子。这很不正常,明溪村一个普通山村如何能有这么多位少年英杰同时现世?所以,我不惜耗费心血再次推演,虽然收获不大,但结合天相星大运走势,我多少有了些猜测”。
李半仙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天空,继续说道:“文运!是因为天相星的星相文运所致,是否?”。
扶之不说话,李半仙接着说道:“二百年前的第五次界战,玄武域战场以摩崖、昆泽、八臂血菩萨三尊泥犁带领无数大军偷袭为始,泰和殿主联手斗木獬大人血拼狱府三巨头,虽然最后打退了狱府,但是整个玄武域也付出了惨重代价,不说观星之下修士,就是仙人也陨落大半。泰和殿主下落不明,斗木獬重伤垂死,只身入轮回,天师府只余黄老天师存活……这些还只是明面上的战损,更大的麻烦在于主战场在我界,大战导致天机紊乱,人道惨祸引发天道反扑,修士前行艰难,动辄有劫难加身,大修纷纷避世。斗木宿失去神兽庇佑,所受压制更加明显,竟然仙人难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