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反叛宣言（十六）（1 / 2）
幺妹在结昏的第三个年头怀上了孩子，这年鸢冷渡三十四岁。
消瘦的身体拖着不成比例的大肚子，整个人萎靡不振，小口啜饮酸梅汤——这样能让她好受点。
鸢冷渡在大比后的四年间持续保持麻木状态。他到底怎么了？没人明白他的想法。
或许是见过的苦难太多而希望太少，他已然失去了生活的方向。
坚城纱在研究所可谓如日中天，不过八年时间便坐上了副所长的位置，这可是无数研究员穷其一生也无法触及的领域。她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似乎一半精力放在研究所，一半精力放在婪女城，丝毫不管家里如何如何。
“哥。”幺妹忽然抬起头，“我有点害怕。”
鸢冷渡这才想起，妹夫刚来到鸢冷家族还仪表堂堂，结果幺妹花了整整三年才怀上孩子，期间试过无数偏方，那个男人已经对她感到厌烦。
……最后这个问题还是鸢冷渡出面解决，他稍微治了下男人亏空的身体，令对方颜面大失。
幺妹好脾气，不论丈夫怎么冷眼相待，她总能在饭店笑盈盈地端上可口饭菜。
其实她做饭真的很痛苦，圆滚滚的肚皮时刻挤压她的骨骼和内脏，她闻到油烟气味就想吐。可是为了缓和夫妻关系，她再难受也得忍着——每当丈夫尝到她精心准备的饭菜，总是赞不绝口，这也是她唯一能从昏因获得的情绪价值。
她不知道丈夫去了哪，唯独生活日益艰难，身边也没有可靠的侍从——大哥还在的时候曾许诺照顾她一辈子，如今只能向性格最好的五哥求助。
坚城纱回家次数越来越少，他索性带着龙言在幺妹家宅子住下。
幺妹的日子这才好过起来。
这段时间，龙言从父亲那里学来熬营养粥的手艺，清爽适口，百吃不腻，辅以少盐腌制的清淡咸菜，小姑姑每天早上只吃得下这些。
她曾亲眼看见有什么几乎要顶破那浑圆的肚皮，惊得一时失语，小姑姑却淡然一笑，解释说那叫胎动，是小宝宝和妈妈打招呼。
“好可怕，”龙言抱紧怀里的猫咪，“我不想生孩子，我怕疼。”
“可是术修修炼起来也很疼啊！”小姑姑不解道。龙言每天都早早起床和鸢冷渡对练，经常因为实力差距被打得灰头土脸，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她却一次也没喊疼。
可为什么轮到生孩子，她却觉得疼了呢？
龙言小脑瓜晃得像拨浪鼓：“那不一样！修炼的疼可以让我变得非常非常强壮，像爸爸，更像妈妈！可是生孩子明显对我的身体不好，我不要！”
幺妹眼中倒映龙言坚定的眼神，不禁怔然。她从那眼神看出过去的自己。为什么当初没人告诉她自私一点也没关系？没人告诉她怕疼也没关系？没人告诉她女人也能有另一种生活方式？
每每想到这里，她便感到无尽悲哀。
十月怀胎，一朝落地。
幺妹望着乳母怀中啼哭的女婴，心里拔凉拔凉。她看见了——她看见了！丈夫饱含失望和愤怒的眼神！他甚至没看自己亲生骨肉哪怕一眼，就转身离开了！
那一刻，她只能想到自家五哥哥。白衣服的五哥哥，温柔体贴的五哥哥。
“救我。”
鸢冷渡进门那一刻，她再也无法抑制情绪，大哭失声。
“为什么你第一个想到的是我？”鸢冷渡怀着复杂的情绪，轻轻搂住幺妹虚弱的身体，一缕魂力悄然探入对方身体，修复起各种细小损伤。
“为什么你不是去求助纱，也没找上龙言，唯独找上了我呢？”鸢冷渡用尽全力维持平静，“幺妹，你怎么才能做到，刚被一个男人伤害过，又能毫不犹豫朝另外一个男人投怀送抱？”
“五哥哥……”幺妹在他怀中平复气息，一字一顿道，“五、姐、姐。”
五姐姐。
霎时间，海量信息在鸢冷渡脑中炸开，他分不清哪些属于“他自己”，又有哪些属于前世、前前世……
明亮的黑眼睛对上幺妹泪痕未干的脸，问道：“婪女城还是霍普帝国？”
“属、属性……”幺妹下意识回应道。前阵子龙言暂住她家，时不时旁听父女俩谈论属性、路线之类的话题，耳濡目染之下，也形成了一套粗浅的理解。
“她是光属性。”鸢冷渡抬手拭去幺妹脸上泪水，微笑道，“所以我推荐霍普帝国。”
温柔的五哥哥……五姐姐，终于感到了愤怒。
“给她取个名字吧。”幺妹忽然说。
术修温热的双手将幺妹柔若无骨的小手完全包覆在内，亮晶晶的黑眼睛仿佛能看见未来与希望：“尔雅。”
幺妹平日里最爱看的诗集，封皮就写着“尔雅”二字。尔雅是她的梦，是她漂泊四海的梦，是她渴望另一种人生的美好期盼。
自由地、无拘无束地。
“你想跑吗？”鸢冷渡忽然隔着被子抚上幺妹双足，是她养熟多年的金莲。
你想像正常人一样奔跑吗？
幺妹隐约记起离家出走的六姐，六姐似乎就是经由五哥哥……五姐姐之手，治好了脚，可以正常下地。
也不知想到什么，她眼帘低垂，柔柔道：“我还是算了吧。”
鸢冷渡一愣。
“五姐姐带尔雅出去。”幺妹脑袋轻抵鸢冷渡不算宽阔的胸膛，现在她觉得这里是唯一的港湾，“我留下，我与鸢冷共存亡……”
她分明能够出逃，却还是选择了最辛苦的活法。
那一刻，鸢冷渡终于明白，深深镌刻在女孩们脑海中的，是什么。
家——她们所接受的教育，她们日常听见看见的一切，都在让她们往家族上捆绑。她们离不开家，离不开血亲，坚城纱她们想脱离的就是这些。仅此而已。
帝国无法保证她们真的幸福快乐，家更恨不得将她们剥皮抽筋吸个干净。
“女人生而无国。”
多年前在残冥大陆读到这样一句话，他起初还不理解。如今他懂了，他终于懂了。
“我会带尔雅走。”鸢冷渡许诺。
你也要好好生活，不要自毁，不要再去多管家族命运。
“五姐姐，”幺妹忽然又说道，“你还记得我叫什么名字吗？这么多年，我都快忘了自己叫什么。天天听大哥一口一个幺妹，人都晕乎乎的，哪还记得住自己本来叫什么？”
鸢冷渡呼吸一滞，差点把幺妹按进自己胸腔：“鸢冷婉凝。你叫鸢冷婉凝……告诉我，大哥他……是不是对你也……”
除去他自己，鸢冷婉凝和三姐最为相像！
……
一个月后。
鸢冷婉凝自作主张为尔雅举办了一场小小的满月宴，喊来鸢冷渡和龙言，正巧坚城纱这阵子在家，也一齐叫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