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重逢(一)(2 / 2)
可这村子里也仅剩了三户人家。
刘进宝叉腰站在村头,对身旁矮了自己半个身子的妹妹道:“怕是很久都回不来了。”
乱世有女,大多也就起个阿红阿绿、阿七阿九的记号名字,但进宝爹妈不知请了哪位先生难得给闺女起了个大名,叫进香,又因刘父不识大字,只嘴上这么叫着叫着,就错传成了近香。
近香只有七八岁,仍是个半大的孩子,天生一副干净脸蛋,气色呢则明显不是太好。她有意识的挣开哥哥的手,“小大人”般忿忿,却又孩童般疑惑不解:“哥,我们不走行不行姨父当了官,就是坏人了,我们不去行不行?”
没等进宝答话,身后的高瘦汉子走过来使劲使劲按了按近香的小脑袋,好气道:“什么好的坏的,乱说话。”
这高瘦汉子一身破烂粗衣满是补丁,自然就是刘父。
近香小脸一皱,恼恼的拨开阿爹的手。明明兄长与阿爹都是身形高大,偏偏只有自己矮矮小小,而阿爹还专爱“按”自己脑袋,“阻碍”自个拔高。
刘进宝也少年老成得笑了笑,又回头看了看陆渊仍站在小路那头,低声对妹妹说:“阿香,以后可不能乱叫。你个小娃子,懂什么好坏!”
小近香眉头紧锁,退了几步,稚气的小脸满是争辩:“偏偏是你天天说,堂里头坐得都是狗官,没一个人好人的。”
进宝祖居剑州,十几年来,打仗拉走了村里大半的男丁;前几年又遇饥荒,这帮官爷不顾民情只顾着克扣朝廷赈灾的米粮,终逼得山民活不下去,这才纷纷去州府告状。不想州县的狗官们沆瀣一气,竟将人打的打,关的关,一时间士人偃声寒噤、百姓烦冤积苦。剑州原本积贫,官府又不思进取反变着法得收并田地,横征爆敛,欺压良民。
单进宝这一村的人,当时也不知饿死病死了多少。若非进宝北上“偷渡”,这一家人如何活的下来。
是以近香平时听老爹和自己骂狗官骂习惯了。
老爹一辈子没出过剑州,自以为天下大抵如此,可进宝走南闯北,却知道“京城”“江南”物阜民丰,便连当官的,也不似剑州这等穷凶极恶。
可惜当时举家迁徙比起后世可谓万般不易。千里之路遥道阻对于从未出过大山的山民本就无法想象,更兼当时过关过卡都需官府的“过所文书”,若无官府的一纸文书,连行走州府都是难事,别说移户迁籍了。
这村子里活不下去真当了流民的也不少,但多半也未走出剑州便饿死了。而进宝自从干了那没命的买卖,多少维系住了全家生计,便更不会犯险全家北上。
可这对一村人性命攸关、求而不得的官府文书,在他救下韩夫子,认下姨父的当晚,便由人送进了屋递到了进宝手上。
小进宝第一次感觉到这种东西,他甚至还分辨不清这是权力还是其他什么不过他清楚的是,这东西他以往明明深恶痛绝,可如今这张纸握在手里,除了颤抖,却只剩下抑制不住的兴奋与极不真实的狂喜。
三人行囊单薄,行无外物,身后的村口也没有一人相送。
“收拾妥当了?”陆渊这个人动静皆有股渊渟岳峙之态,他并未因韩夫子差遣自己办这点鸡毛小事而不耐,相反,他十分看重这位韩夫子的“小恩人”。
陆渊当日认出进宝是故人之子,本想差人送进宝先去常州认亲,可韩夫子对此事极为重视,一到驿站与当地官府接洽之后,便亲自拜托陆渊去走一趟。这才有了陆渊护进宝回剑州接亲,赶往常州一事。
刘父性格憨直,也未见过世面,不知跟陆渊这等人上人如何搭话,只好硬着头皮向前朝陆渊抱了抱手算是应声。
陆渊并不倨傲,双手回了一礼。他看向刘父,发觉刘父个子不矮,但多年的积劳让他的脊背佝偻弯曲,加上瘸着一条腿,站在自己面前像是矮了一辈,不觉又客气得答了一句:“刘老哥,一路上还要互相照应。”
刘父一愣,连连称是。
小近香则眨眼看着这位丰神俊秀的剑客,握着进宝的小手不禁紧张起来。年幼的小女孩觉得眼前这个男子简直是天上的谪仙人,连他说话,都那么好听。
陆渊一身气机何等机敏,登时察觉了二人的局促眼神。他和颜悦色得道:“刘老哥,进宝得贵人赏识,又是去常州投亲,此去必有所为,是大好事,无须忐忑。”
“是是,陆大侠说的是。”刘父自不必说,又是朝着陆渊连声道谢。
小近香也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头望着进宝,脆生生得道:“幸好,我哥肯定不会变坏!”
进宝刚教育完妹妹,可小近香转头便忘,不由涨红着脸道:“你放心,你哥一辈子都会是好人。”
陆渊饶有兴致得看着进宝自发“好人券”。
小近香却得了承诺,高兴的拉起哥哥的手。小手挂在那双大手上,在小孩子的心里,或许便是拉上了勾勾吧。
陆渊面露笑意:“上路吧,这里距常州足有一千五六百里的路程,咱们脚程不会太快,说不定要走上半个月。”
小近香对一千五百里没有概念。进宝常年行走江湖,则知道路途遥远,点点头,拱手对陆渊道:“路上还要陆先生多照看。”
陆渊笑意更浓,这小子不似寻常人叫自己“大侠”,而是喜称先生,倒有些合自己心意。
“走。”
两大两小,一路北上,往常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