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海市、蜃楼(2 / 2)
叶微尘用手指在那些笔笔画画间勾勒,试图还原原本的模样,可摸了一遍,还是半点没找到窍门,不由皱眉沉思。
黑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跑到了石碑顶上,团成个球儿,伸长脖子,也好奇看着石碑上的字。
忽然依稀听到厉喝声,听不出说的什么,但态度明显并不友好。
叶微尘猛地回神,转头看去。
只见一个魁梧汉子远远而来,瞬息却已在几步之外,手臂指来,张口怒喝,一身银色甲衣隐隐泛着寒光,凶厉之气便扑面而来。
但他说得话并不是九国间的任何一种语言,亦不是叶微尘了解过的古语,叶微尘听不懂,只能皱着眉警惕看着他。
那汉子似最后有些急了,上前想揪起叶微尘。
但忽的他脚步猛地一顿,跟着脸色也变了变,便转身离开了。
叶微尘皱了皱眉,想到什么,猛地转身。
不知何时,已有个青衫客站在那座石碑旁,是个人头,但看不清相貌,周身亦较其他人缥缈虚幻许多,见叶微尘看他,抬起右手,轻轻挥了挥,很熟稔似得。
“你来了。”
“在下叶微尘,敢问阁下是何人?”叶微尘收了收心绪,遥遥询问。
“过路人,你可以叫我叶凡。”青衫客的声线并不苍老,像是个不足而立的年轻人,也并不显锋芒,带着分儒雅从容。
“叶前辈。”叶微尘虚虚一礼。
那青衫客拢了拢袖,施施然走到叶微尘身侧,“可愿随我四处看看?”
“求之不得。”叶微尘既来之,则安之。
两人沿着当前街道而行。
越往内行,街道渐渐四通八达,也愈发云遮雾绕,阁楼从两层变成三层四层,但无一例外,尽皆闭门谢客。
“你可知此地如今为何似一座空城?”青衫客笑眯眯地问。
“晚辈不知。”叶微尘并没有猜谜的兴致。
青衫客轻笑道,“以往这里是人满为患的,只是自从划了这块儿海市,都去别处躲清静去了。”
“那为何要划海市呢。”叶微尘有些诧异。
“你竟不知吗?”青衫客有些意外停下脚步,看着叶微尘,叹了口气,“看来叶老头并未告诉你。”
叶微尘皱起眉,“晚辈逾矩了。”
青衫客有些无趣,“你不必如此谨慎。”
叶微尘不置可否笑笑。
“那这便是蜃楼了?”
两人又走了片刻,眼前出现一座隐没在白雾中的高大建筑,模模糊糊却着实壮观。
“这里,严格意义上,也不算是。”青衫客微微摇头,轻轻一挥衣袖。
面前的万千雾气倏忽涌动起来,似乎自落邈峰顶往下看的云海翻腾,渐渐拨云雾见,一座高楼巍然而立,不知其顶,似是已通天庭。
青衫客微微一笑,抬手指去,“这才是真正的蜃楼。”
他又转头去看叶微尘,声音温润友好,“可愿入内一观?”
叶微尘却摇头轻声道,“多谢前辈好意,晚辈心领了。”
青衫客侧头,有些奇怪,“为何?”
“无所求。”叶微尘毫不犹豫回答。
“无所求?”青衫客咕哝了一声,忽的笑起来,声音中满是讥诮,似是嘲弄对面人的虚伪做作,“世人皆有七情六欲,你如何无所求?”
“果真不愧是海市蜃楼之主。”叶微尘半点不恼,只轻声感慨。
青衫客轻叹了口气,似是悲悯又似惋惜,“你不知我所求,我却知你所求,你心有顾忌,我能理解,但你不妨说说,若是你之所求乃我之所予,岂非皆大欢喜。”
叶微尘看着他,半晌笑了笑,“晚辈愿海清河晏,天下太平。”
青衫客有些诧异,但他还是点头,“总不能是永远,这代价你的确付不起。”
“百年。”
青衫客颔首,一拂衣袖,街旁的一棵杨树下便多了茶桌和一套茶具,桌上炭火燃着,玉色小壶里清水沸腾,雪气徐徐。
青衫客抬袖作请,然后径自坐去了桌前。
叶微尘洒然一笑,与青衫客一同坐下。
青衫客边洗茶边说,“那你想付出什么?”
他动作娴熟,洗具择茶碾磨筛选等一应动作行云流水,实在好看。
叶微尘看了好一会儿,才收回视线微笑,“前辈不妨说想要什么。”
青衫客悠悠道,“可愿留在这里,断了凡尘烟火?”
叶微尘一愣,反应了下,迟疑道,“前辈何意?”
青衫客沏了三杯热茶,推到叶微尘面前一杯,“你在此一日,天下太平一日你觉得呢?”
叶微尘盯着对面的人,一时间无法作答。
青衫客也不催他,只是端起茶水浅抿。
十几个呼吸后,叶微尘吐出口气,他看了眼茶水,水色澄澈碧绿,其上漂了一层浅绿细沫,观感倒是不错,想来味道也不会差,便浅浅一笑,“不愿。”
青衫客遗憾道,“为何?”
叶微尘起身道,“我不信您。”
青衫客愈发遗憾,“连侥幸一点都不肯吗?”
叶微尘低眉欠身道,“还望前辈告知出口。”
青衫客叹气,“喝了这杯茶吧,倒了着实可惜。”
叶微尘只能乖乖坐下,将那杯茶喝光。
清冽香醇,着实是世间难寻的绝品。
青衫客满意笑起来,“不妨再帮我送个东西?”
叶微尘抿唇,他便知并没有这么简单,“前辈送给何人?”
“谁都可以。”青衫客笑眯眯地在桌上轻轻一拂,桌面上便多了一卷金色书籍,用一簇斑斓丝带系着,似乎拘了天边晚霞编织的,流溢着鲜明的光彩。
“这是什么?”叶微尘并不死心。
青衫客温声道,“天地间天书分四卷,这是尾卷‘衍天卷’,你们也叫它《衍天经》,只是外面流传的是手抄本,且是残卷,不少精妙之处翻译得也并不通透,这些你应该是清楚的。”
叶微尘没应声。
青衫客又端了一杯茶,浅酌起来。
没一会儿,叶微尘搁了茶杯,起身欠身道,“此番扰了前辈清静,晚辈这便告辞。”
不远处自个儿玩闹的黑猫见着叶微尘要走,连忙追了上去。
身后青衫客似乎并不在意,笑得很是欢快,“你果真也是自负的。”
他话音才落,便见着叶渊的身形如同水波晃了晃,在原地没了踪影。
黑猫也紧随着没了影子。
青衫客微微摇头,抬手将那杯茶一饮而尽,手边的那卷书卷不知何时已然不见。
“你便这般放他走了,真不像你的性子。”叶微尘之前坐的位置不知何时多了个一身暗红色衣衫的懒散男子,自顾自给自己倒了杯茶。
青衫客轻轻笑了笑,再一挥袖,四周如云海翻腾,云雾越积越多,恍惚已入仙府,“无妨。”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我耐心多得是。”
懒散男子小小打了个哈欠,“难得你说出这种话。”
青衫客面容上的迷雾逐渐散去,五官逐渐清晰起来,只是最普通平庸的眉眼,并不显得如何出众,“毕竟是了不少教训了。”
懒散男子侧身倒下,单手撑着脑袋,便如同躺在云朵上,咕哝道,“这倒是。”
他打了个大大哈欠,闭上眸子,便这般睡下了。
青衫客微微摇头。
两人身周的云朵越积越多,最后缓缓腾空。
身周的亭台阁楼逐渐擦肩,远去,缩小,最后被云雾遮掩。
青衫客将玉色小壶中的水洒落下去。
亭台阁楼间毫无征兆下了一场滂沱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