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高家庄文武对酌,栖梧县官匪沆瀣(1 / 2)
纷纷狐兔投深莽,点点牛羊散远村。
看到被雪埋了一半的“栖梧”界碑,三人就离高家庄不远了。
五十顷田比不上豪门的一座山墅大,但在这儿可是名副其实的富甲一方。
寒气未消的二月不宜稻麦,田地里栽的多是胡麻和苴麻。田里耕作的佃户们见少主回来,都会勉强地打个招呼。
不过二三里路,他们来到一所大庄院,背靠一座栽了瓜和竹的小土丘,门前一带合抱不拢的大树。
高元叫了一回,只见庄门开处,走出一位老者,年过半百,方脸花须,头戴绒皮帽,身着褐绒袍。背后跟随着三四个门生,弓箭在腰,慢慢踱将出来。
“大人,孩儿游历之时,突遭盗匪,性命堪忧。幸好两位英雄经过,方才保了性命。二位英雄身负要案,无处可去,特来投奔。”
随着高元的介绍,余南时和盛舜英上前一步,躬身道:
“老丈,我二人原是盛家军将佐,为朝廷出生入死,征战多年,不料遭恶人陷害而沦落至此。我二人冤情太深,州司缉拿急于星火,特来投奔。”
那老者听了,朗声笑道:“原来如此!既然是我儿的救命恩人,且请进小庄待茶。”
盛舜英和余南时见此老者言语温和,也暂时放下了顾虑,进了庄。
庄门一合,老者脸色一变,一字一句道:
“二位身上可否有信物?老夫可不是好愚弄的人。”
二人十分坦诚地亮出了令牌,引得老者连称:“原来是将军啊。不知二位高姓大名,现居何职?”
“通缉令上的就是,老丈不愿收,我和舜英立刻就走,绝不牵扯高家庄。”
一听余南时称呼自己为“舜英”,她那薄薄的嘴唇紧紧抿住嘴角,似翘不翘,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是傲慢还是无情的神气。
真奇怪,这家伙平时总拿我当“将军”,今日怎么开窍改口了?
老者呆立着,好好回忆了一下今早门生给自己看过的公文,特别是那几幅画像。猝然间,他连声感叹道:
“想不到盛家满门忠烈,2年来,从未有人变节投敌。如今,竟有奸人将此大罪栽赃下来,真是世道不公,国运不昌啊!盛将军,余将军,老夫刚才多有唐突,请上堂议事!”
二人在门生的指导下,到了大厅上,撇下了兵器,望老者见礼毕,分宾主坐定。
老者道:“老夫姓高名直,字志廉,向为郡守,只为奸宦当道,不愿为官,告病去职,回乡养年。二位将军能否把事说的再详细一点?”
余南时抢着把行军、遇袭、突围、斗匪、拜师、来庄的全过程都说给高直听了,神情中还带着一丝对盛舜英的挑逗,这让盛舜英不停地呵着气,红润的嘴唇变得又紫又青,牙齿咯咯的响。高元却突然消失了一阵,大家也没太在意,只当他是去如厕了。
高直听了他的话,暗暗点头,道:“难得,难得!高元能够拜将军为师,真是好福气啊!二位将军只管住下,郡县里的人不敢进我府上搜的。”
说了好一阵,左右安排二人入客房住宿。住在高家庄,让他们心安了不少。
第二日是立春,中午早早就有仆役安排桌凳,摆列酒馔。高直亲自邀请二人入座。同时上堂的还有一位端着酒的妙龄女子。她的脸色微黑,黑里透红,一张小嘴,透露出一股孩童般的天真。仔细看看她的眼睛,明眸善徕,含情凝睇,又灵动又可爱。配上红裙凤鞋,柳眉蝉鬓,简直是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
女孩熟练地为座中各人斟好酒,款款退到高直身后待命。
“今日兴致正浓,怎能没有丝竹佳音?紫绡,弹曲”,高直吩咐道。
那位叫“紫绡”的姑娘歉疚道:“主公莫怪,没有带箜篌。”
“现在去取。”
“紫绡,我把它放到大堂门口了。”高元抬起门外的箜篌,放到紫绡身边,“这玩意儿可不轻,不能难为女孩子。”
“劳烦少爷了”,紫绡虽然俯着脑袋,脸上泛起的红波全是甜滋滋的。
高直凝神注视着他俩的反常表现,抬头“哼哧”了一声。紫绡虽是他庄上得力门生夏阳的独女,娟娟二八,深谙音律,色艺双全,但对高元的前途毫无帮助。高直清楚,宦海官场的舆论,绝对不会允许“良人子弟”与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的门生通婚。连他自己也放不下对下人的戒备,在高元和紫绡有所靠近时,就对夏阳敬而远之了。
“紫绡,给二位将军唱一曲临江仙。”高直嘴上吩咐,实际上瞻顾着儿子的一举一动。
“是”,紫绡轻捻琴弦,歌声脆若银铃:
世事有常有变,英雄能弱能强。从来海水斗难量。壮怀昭日月,浩气凛秋霜。
不计今朝凶吉,哪知他日兴亡。忠肝义胆岂寻常?拼生入虎穴,冒险探豺狼。
盛舜英听得思绪纷繁,一遍遍回忆着“渔阳鼙鼓动喧天,易水萧萧星斗寒”的峥嵘岁月。余南时小媳妇儿似地给她斟酒,脸上也是一阵悲苦。
一曲终了,众宾欢呼。
高元一时兴起,唤过紫绡:“到我床底拿壶酒来!”
敲开泥封,紫绡手中的瓦坛飘散出悠悠酒香。
余南时和盛舜英抽动鼻子,狠狠地吸了那一口酒气,这可是一股“千岩烽火连沧海,两岸旌旗绕碧山”的威烈啊。
“平时宴饮喝村酒,贵客来了,还是白岩郡的蜜梨玉烧酿更应景!”高元斟上五杯酒,一个个地挨着传过去,还把最后一杯递到了紫绡手上。
“少爷,我……”紫绡想要推脱,但在高元坚持下,半推半就地答应了。
“同生同死,与子同袍!”高直举杯。
“报效国家!”盛舜英也举杯。
“与子同仇!”余南时高呼。
“号令天下!”高元昂首举杯。
紫绡并非不懂他人豪言,只是心向平静罢了。
五人酒杯一碰,一齐饮下。烈酒入口后,如烧炭一般流淌在喉咙中。众人顿觉如沐春风,只有紫绡大声咳嗽起来。
余南时幸灾乐祸道:“高元,以后不要再欺负女孩子了。”
“紫绡,对不起,剩下的我来喝吧。”
高元接过紫绡的酒杯,一饮而尽,直呼“痛快”。与高元交了杯,紫绡抿嘴一笑,半是温柔,半是可爱。
北晋文武官之间向来不对付,但两位将军和致仕郡守能够欢聚一堂,互相敬酒,也不失为一件幸事。
砌下梨花一堆雪,明年谁此凭栏干?
温热的烈酒很快驱逐了寒气,是时候议事了。
“照老夫看,这起冤案的主谋,绝不是孤家寡人。五大宦官,其他豪族,还有边镇势力,甚至还有更多,都可能参与进来了。”
“之前我们和南楚拼命时,可是有不少人按兵不动,作壁上观啊!”一想起被针对的过往,盛舜英怒火中烧。
“五大宦官和这件事情绝对脱不了干系。调兵,尤其是调这么多兵,一定要虎符。虎符只掌握在陛下手上,而死太监们作为宫中势力,完全能号令大军”,余南时盱衡厉色道,“边镇的人,也参与进来了。”
“唉,不一定。边兵,台城禁军,石头城驻兵,亲王护卫,各将私兵,衣甲区别很小,完全可以易容。地方巡防营就好认,一副寒酸的邋遢样”,盛舜英双眉紧蹙着,思考到底是哪支军队围攻了己方。
“看看这个月有谁获了封赏,不就一清二楚了吗?”余南时灵光一现,“既然视我们为奸臣,那杀奸臣的,自然是公忠体国的‘国士’,要褒奖,要大张旗鼓地褒奖。”
高直一拍大腿,恍然大悟:“早知如此,二位就只需在老夫庄上静等了。京城邸报一至,主谋就会露出马脚。”
“现在连太子都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真麻烦”,高元感叹道。
“八成被那五个老阉鬼给害了”,高直一提到宦官,就丢了斯文。
“陛下原是个在争宠中脱颖而出的明君,不幸受到霍焕等五人的蛊惑,才干出了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要说霍焕这人,原来就是个泼皮无赖,居心叵测,阴险毒辣,身无寸功却受封万户侯。四个同党为虎作伥,竟享封侯之位,结党营私、搜刮民财、打压士人,真是乱政啊!老夫因看不惯官场上的种种恶行,看不惯颠倒黑白的世相,才对五个阉竖抱有刻骨之恨。盛家军凯旋归来,威胁他们,再加上废太子的馋言……这不只是盛家军的冤案,更是一个夺嫡阴谋!”
在座众人无不在震惊中仔细回忆着。是啊,刚刚的分析与猜测都忘记了,最重要的是太子。国不可一日无君,也不可一日无储君。消灭盛家军,只是夺嫡阴谋的一环!
紫绡撇了撇嘴,她不知道京城里坐的是哪位皇帝,也不知道县城外的世界是怎样的,更不懂“君恩”、“家国”为何物。
“少爷,霍焕是谁?除了太子,还有哪些王爷?”她在高元耳边轻声问道。
骤然间,高元心潮澎湃,仿佛逮着了机会:
“霍焕是中常侍兼中领军,既是五大宦官的头子,又是禁军的将官,是出了名的大宦官,家财巨富,气焰嚣张,结党营私,打击异己,搞得国政一片混乱。”
“可是我没有感觉到混乱啊?”
“宦官加税,你忘了?”
“难怪最近什么都贵起来了,价格翻了好几倍。”
“宦官们还以勒索聚敛财富,导致国库空虚,连前线将士的军粮都保证不了。”
“这些太监的确可恶,那王爷呢?”
“陛下有七个儿子。太子是嫡长子,也是何皇后独子,今年四十有二。何皇后温婉贤淑,可惜36岁早逝。陛下偏爱皇后,也不忍废太子。太子对文事兴趣不大,跟朝臣走得不近,但对武事十分上心,屡建战功。”
“二王爷合汉王,由韩夫人所生,今年四十。他毫不关心朝政,专注医事,隐居西蜀,多年未归。”
“三王爷白岩王,由朱婕妤所生,是海西王和日南公主的兄长,今年三十有五。他喜爱玄理,近乎痴迷,每日晨昏引儒臣论道说义,现在担任秘书监,管理文书。”
“四王爷宜宁王,由纪昭仪所生,是南柯公主的弟弟、龙仁王的兄长,今年三十有四。他精通各国律例,现任廷尉,专司律法。但他平日爱写艳词,爱风花雪月,经常沾花惹草,名声不佳。”
“海西王排行第五,一岁时夭折了。”
“六王爷龙仁王,今年三十。他在2岁时主动请求外放,出任花阳太守,五年后升任孟州刺史。为官十年,兴修水利、劝课农桑、清查土地,政绩斐然,深受百姓爱戴。”
“七王爷武氏王,由北元公主卜鲁特所生,有四个姐姐,今年二十有六。他喜爱游猎,亲手杀死的猛兽不下百头。他也酷爱藏书,组织了一些文人专门负责整理各地藏书北晋。现担任屯田中郎将,负责西蜀与晋国交界处的屯田事宜。”
紫绡一脸茫然。
“这么多王爷,我记都记不得。”
“确实,我们一般以次序相称。”高元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