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苻氏山逃亡遇匪,平房村下榻陷局(2 / 2)
富户们给大家安排好了衣食和住所,又在乡民面前好好地吹嘘了余南时和盛舜英的武功,惹得不少乡民都围着他们指指点点。
换了新衣,痛痛快快的泡了个澡,吃完许久未见的山肴野蔌,躺在柔软而温暖的棉褥上,余南时和盛舜英悬着的心终于稍稍安定了。
尽管两人睡在同一张床上,但如此时刻,同床共枕,反倒有一种相依为命的温暖感觉。
“南时,我现在好担心,太子殿下和卫昭兄弟,出来了吗?”盛舜英好久没有表现出不安了。
余南时翻了个身,宽慰道:“毒箭都伤不了太子,这帮小小鼠辈也不能拿他怎么办。卫昭和我是过了命的师兄弟,我信得过他。”
其实,余南时的双腿也在打颤。他怎能不担心二位友人和全体将士的安危呢?
只是现在,局势扑朔迷离,整件事情从根上就令人难以置信,毫无逻辑可言。当前之际,只能藏身一段时间了。
“咚咚咚”,敲门声很轻,但是二人都听到了。
“谁呀?”盛舜英吱了一声。
“嗯……我是商旅的帮头,姓高名元,是高家庄的少庄主……我是不是打扰到两位英雄休息了?”听声音,像个不到18岁的大男孩。
盛舜英从床上坐起来,披好外套,捋好鬓角。余南时直接下床把门开了,招呼高元进了房。
高元将手中油灯放在客房的桌上,侧身站好。借着烛火的微光,余南时才看清了高元的面目。
卧蚕眉下一双乌黑的大眼睛透着聪颖、活泼、专注,使人一见就会产生亲切和可以信赖的感觉。一身白袍,一顶儒冠,扑面而来的文士之风;一只酒壶,一柄长剑,磅礴而出的英雄气概。只是眉宇之间少了闯江湖后特有的成熟,一看就是涉世未深的后生。
余南时见他拘谨,连忙招呼他坐下。高元摇了摇头,缓缓开了口:
“二位今天的表现,让小弟醍醐灌顶,感觉这才是江湖侠客该有的豪迈气概。小弟不才,武功低微,此番前来,是特意来送拜师帖的。”
还没等二人反应过来,高元双膝下跪,双手捧过刚刚写好的拜师帖,诚恳道:“如若得到英雄指点,小弟愿效犬马之劳!”
“使不得,使不得!”余南时在左,盛舜英在右,架着高元站了起来。
余南时“斥责”道:“你真是昏了头,我们比你大不了多少。你叫我师父,我都害怕。”
盛舜英也附和了一句:“男儿膝下有黄金,跪下去就起不来了。”
这种时候,还要收下这个徒弟吗?
还是余南时先下了决心,对着盛舜英耳语道:
“这样的小辈,教他几招就好了。况且这样年轻,心眼应该不会多。”
盛舜英不敢怠慢,这种时候暴露行踪,就难过了。
“如果方便的话,二位可先到栖梧县,在我家庄园里歇息。我相信,家父一定会好好招待你们的。”高元察觉到了二人的不对劲,希望以此解决二人的后顾之忧,“如果不便,我也不勉强。”
盛舜英细细思索了一下,如果高元是“王孙公子”,那进了高家,不就是自投罗网吗?
“敢问乃父是?”
“薛郡太守,前年辞官回乡了。”高元自报家门时,还有些磕巴。
一听到“辞官回乡”,盛舜英就放心了。
余南时别有用心地问道:“家财多少?”
“十二所园宅,五十顷田,佃客部曲上百户,门生十一人。”谈家产时,高元说得倒是又快又准。
这样优渥的家庭应该不会为了赏金去告状的吧。余南时暂时宽了心,开始认真考虑收徒的问题。
烧了一会,灯油快要耗尽了。盛舜英出了房,去乡民家讨油了。
“我也不是心胸狭隘之人,但要我收你,你就必须回答好这几个问题,懂吗?”余南时目光寒凛,令人不寒而栗。
“英雄放心,我高元一片忠心赤胆,绝对能答出来。”
“为什么想跟着学武?”
“匡国济世,保国安民,威震天下……”
余南时摆摆手。
“太大了,不要说这些有的没的,说点实际的。”
见他有些难堪,余南时说道:“首先是强身健体,对吧?”
“这也太小……没错。”
“其次是,坚守道义。你可能会觉得‘道义’这个词太大了,其实它随时都在。”余南时顿感左膝金疮生痛,如猫抓一般疼,只能卡紧了牙关强忍着。
“我还没拜师之前,一直在南楚和北晋之间游荡。有一次我看到一个官差,他提着棍棒,亲手打断了一个老农的腿,仅仅是因为他的菜摊没来得及交税。还有一次,一个京城王侯的子弟,亲手把无力偿债的一家五口砍死了。”
“气愤吗?但行凶者都逍遥法外了。所以我希望你,能够分辨是非。千万不要被朝廷、官府、豪强左右了你的是非,也千万不要为弱的一方完全绑架。”
“谢谢指点,那下一个问题?”高元目光中闪烁着疑惑,似乎还要一会儿才能听懂。
“就顺着这个问题讲下去吧。碰到那种恶人,你杀不杀?”
“杀,但我会手下留情。”
“不要手下留情!你一旦惹上他们,他们就会拼了命的想复仇!你今天饶过这些拿着鞭子的人,他们绝不会悔改,明天就又骑到百姓头上了。高元,‘快意恩仇’,必须要快,该出手时就出手,懂吗?”
“我懂我懂,下一个呢?”
“你武艺高强时,会怎么样?”
“年轻一点,可能就潇洒走江湖,成熟了就乖一点。”
“对,谨言慎行,多做事。最后一问,你觉得忠和义哪个更重要?”
这回高元不敢脱口而出了,认真思索了一番。
见他三缄其口,余南时帮他回答了:
“我的师父告诉我,先贤提出的‘义’,并不是和‘忠’在一起,而是和‘仁’在一起。所谓的忠,不是对朝廷的愚忠,不是出卖自我,也不是绑架他人,而是另一方面的义。对这个国家的百姓,对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你必须要有兼济的胸怀,这个叫公义。明辨是非、出手果决、躬行公义的人,才是我们门派渴求的君子。如果你是,随时欢迎;如果不是,自勉吧!”
“若真如此,高元万死何辞!我愿现在入门!”随即,他向余南时行了个拱手礼。余南时也没有纠结“撮土为香,对天立誓”之类的假把式,默认收他为徒了。
高元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师父,敢问我入的,是什么派?”
余南时疼得额头都渗出了豆大的汗滴,就没有正面回答:“我边教你,边会告诉你的。今晚先睡吧,明天还要赶路。”
话音刚落,盛舜英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入。只见她拎着一瓦瓮豆油,愁容满面道:
“刚刚听到那些乡丁已经拿到了县里的悬赏公文,也觉察出我们了。南时,此地不宜久留,撤!”
高元一头雾水,连忙追问:“悬赏?悬什么赏?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余南时无奈,向他出示了令牌,表明身份,连带着把他们的遭遇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
糟了,现在还是不知道他会不会去报官,只能豁出去了。
出乎意料,高元蛮不在乎:“这有何难?你们只需随我去家父庄上,家父自然会帮你们的。”
“别,别连累了……”盛舜英十分严肃,仿佛在下命令。
“我家是大族,连太守都得给我家面子。放心吧,糊弄一下,就说没找到就好了”,高元并没有把警告当回事,拉上他俩就准备翻窗跑路。
“唉唉唉,你的商旅,不要了?”余南时刚熄了灯,才想起高元是个“帮头”,怎么不叫上自己的人走呢?
门外鬼鬼祟祟的脚步声越来越嘈杂,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高元翻了窗,毫不迟疑道:
“那几个人分明是看了小爷的钱财,才临时拉我入伙的。他们的死活与我何干?”
“再说,他们又不是和钦犯在一起。”
二人都没心情听他贫嘴,跟他一起翻窗从后院跑了。屋漏偏逢连夜雨,余南时左膝伤口开裂了,轻功能力也大打折扣。
“师父不要慌,我庄上有神医妙手,治你的伤完全没问题!”
盛舜英顾不了那么多,直接把余南时扛在肩上,背着他逃跑。
屋后是大片竹林,三人在漆黑中摸索着逃生道路。几尺深的积雪,给三人带来了极大的麻烦。
倏忽间,这林间小道的前后左右,被一团团、一束束火把给点亮了。
原来是乡丁们合计着在屋外放火逼人出来,火是点着了,但许久都不见人出来。来到后院、想透过窗子查看火势的乡丁们,意外发现了框上的踩痕,这才气急败坏地叫上全村村民一起搜林。
眼见火把团即将合拢,盛舜英心生一计,指挥高元用火镰点着枯枝,又把手中装了油的瓦瓮往火苗上一砸,很快造成了火海一片,借此销毁足迹去向。
然后,她左臂托着背上的余南时,右臂卡紧了高元的左臂。
“小子,姑奶奶先教你什么叫轻功。”
一记“月影踏雪”,她形如飞扬,蓦然升空,蹬地如雪落无声,倩影如月光皎白,挟着二人飞上五丈高的树顶,看着乡丁们四下寻找,却一无所获,沮丧离开,以及村民们拼命泼水、浇雪,才遏制了火灾。对此,三人都发出了无声的嘲讽。
“好险,多谢师娘!”
颤颤巍巍地确定落地后,高元满怀敬佩道。
“师娘”,被你看出来了。余南时和盛舜英相视一笑。
“我们能在天亮前到庄子,加把劲!”在高元带路下,他们走出了竹林,回到了小道上。
五更天了,无法借着月光辨别方向,只能靠高元的路感了。
宿鸟惊飞断雁号,独凭幽几静尘劳。
不知将近的高家庄,是否是走投无路之二将的暖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