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天上明月如水，地上剑光也如水（2 / 2）
原来小娃娃那一剑劳什子的“老蛟不堪行”，破坏力如此之大么。
再加上钢骨雷牛的冲撞和雷电侵袭，以及贴身换招中所受的处处暗伤，我仇弥远如今恐怕已经无法展开阵法了。
他抬头搜寻兴云阁几人，却发现整个云阙峰境内都没有了阁主几人的气机，洗尘那处战场上散落着阁主的飘带、公冶当涂的深衣下摆，以及吕疏雨的破碎扇坠。
阴阳合欢道练气士吕疏雨，一身修为半在桃花扇上，其余一半，就在这粉色碧玺扇坠上，其中铭刻了几道压箱底的术法。吕疏雨连此物都破碎丢在此处，证明兴云阁三人是被洗尘生生打下云阙峰的，哪怕未伤性命，短时间肯定也回不来了。
仇弥远环视一周，洗尘，应东楼，铁铗，还有那个深藏不露的僧人，几人高低错落，虎视眈眈。
他尽力调息，努力维持一位六重楼阵师的体面尊严。
洗尘面无表情道：“天色晚了。”
仇弥远也算闻弦歌而知雅意，思索片刻，开口道：“老朽去找地方睡觉了，云阙峰这边打打杀杀，满地狼藉，都没地方安眠。”
呕血将白须髯染红一半的硬朗老人就此蹒跚而去。
等到他走下云阙峰，应东楼忍不住开口道：“就这么把他放走了？他在大齐的悬赏榜单上。”
洗尘抬头看天，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韦云图的妹妹，死在我的手里，他该恨我。他本是韦家闲散少主人，却为了这口气走遍大江南北，去东走过东海碧波天，往西到过小西天，偶得一传承，便迫不及待的立起兴云阁的门户招牌，花大价钱搜罗诸子百家高人。”
言下之意再简单不过，若要杀他，我念头不通达；乃至打死打残他身边纠集的同道，也会乱我道心。
“出剑气象不俗。以你如今的境界，那几剑，还不错。”
洗尘给应东楼作了言简意赅的品评，这个评价，已经很高。也说明在解决兴云阁三人的同时，洗尘还有余力分神将这边战场尽收眼底。
应东楼苦笑一声，正要说自己剑术不错又如何，和自家侍卫绑在一起都打不过兴云阁一行中的任意一人，加上齐舜卿或许可以持平，但小道士如今还需温养，不宜动手。
但他马上止住话头，因为洗尘的下一句话让他喜出望外：
“我不能对仇弥远出手。”
……
神州洗尘在真武山境内凭空拔起山峰一座，已正式命名为渌水峰。
峰顶为原本处于平地的水潭，水质清冽，潭底有一块明晃晃的洗剑石，取自如今已经几乎被夷为平地的砥砺山，乃是世间现存最好的一种磨兵石，如此磨盘大小的一块，可谓价值连城。
但此石神异之处在于其上用剑锋铭刻了禁制大阵的阵眼和部分阵纹，作为仙人道场的门户。
数百年前，前朝抚水仙君就是在这里，封存了自己的第二柄名剑，也是自己的本命法剑，用太阴真水八两与洛阳凝碧池六千斗碧水凝练而成的水剑“琉月”，随后离开不知去向。
渌水峰也正是在那个时候在抚水仙君的术法之下平沉大地，用以掩盖自己的道场，犹如被人以飞剑摧塌。
水剑不同于铜铁打造的名剑，后者虽有器灵，本质仍然是器，而水剑虽然是剑形，但本身仍然是水。因而琉月剑在失去抚水仙君的节制之后，逐渐失去了“剑”的形制，化作一汪有灵清泉，在潭底道场遗迹中游弋。
直到旧渌水峰被兵家和大齐堪舆司找出，开启并修缮了仙人遗迹，众人始终未动那琉月剑。
拥有一柄抚水仙君遗物的洗尘踏破登天三境关隘，来到真武山地界之后，陷在大地之中的渌水峰也就被那股与前主人有几分相似的气机牵引，巍峨而起，顶摩碧汉，峰接青霄，恢复往日雄风。
至于被渌水峰重新崛起所破坏的真武山原本景致，几位峰主还颇有微词，但太和宫的那位起陆神君、千里真武山的山上帝王下了一道法旨：真武山一脉练气士，不可登上渌水峰半步。竟是直接将地处真武山山门之内的渌水峰划成禁区，打包送给了洗尘。
有人质疑是起陆神君怕了这位晋升长生境的天下第十一，白白赠与一处灵气沛然的道场，但实际上，八十一峰朝大顶的气象已经足够真武山一脉的修士肆意挥霍，割让出一块鸡肋的真武山从大齐朝廷那里得到了实打实的好处。只是即便在真武山一脉练气士中，也有许多人没资格知道而已。
尘世如潮人如水，一入江湖岁月催。
如今的渌水峰上，仅有洗尘一人，连个洒扫巡山的杂役也无。
整座山峰与别处不同，地脉地气浑然如一，就像一尊整体炼制而成的巨大灵器法器，洗尘傲立于峰顶之上，感知着这与自己大道相契的巨大山峰所蕴含的“地气”，即风水脉力，一身修为正在稳步稳固。
前朝抚水仙君，以手抚大江、掀起无尽碧水为被褥酣眠江底而得道，喜剑术，算下来和以武入道、以剑入道的洗尘算不上大道相契，然而不知道是否是古今侠气共鸣振的结果，无论是名剑轻王侯，还是这座渌水峰道场遗迹，都像是为洗尘量身打造的一般，身处渌水峰，洗尘的修行远比同等灵气浓度的其他道场更加的事半功倍。
唯独水剑琉月，五行水行的道痕太重，洗尘只能将之暂时降服，难以发挥效用。不过洗尘也不在乎，对一名剑客来说，有一柄趁手名剑，已经足够。
夜已深，天上明月如水，地上剑光也如水，水面上反照着青衫剑客的虚影一道，仗炁剑屹立，面前浑身浴血的长眉少年，已经昏死过去。
胸口起伏如拉风箱，少年酣眠云阙峰，掌中三尺剑，剑芒黯淡，却仍在鸣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