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递拳向仙人(1 / 2)
火阳宫。
应东楼一身火红,盘坐于一片玄之又玄的空间之中,四周遍布流火,天上地下皆气焰,仿佛置身一轮大日内部。
火阳宫吾煌真人,此刻危坐于书案后,一手把玩着应东楼的玉玦轻白,一手五指攒簇起焰流,指尖悬着婴儿拳头大的赤金色火珠,好似一轮以芥子须弥之法微缩的烈阳。
珠子中隐隐浮现一个人影,便是那正在运功吐纳的应东楼。
这便是火阳宫秘境的好处了。
天地四方谓之宇,古往今来谓之宙。十方天地何其广袤,所谓天圆地方,也不过是三千大千世界最常见的一种形态。诸天如银盘,寰宇如穹盖,日月群星行于其上,而在天地之间,有大小仙山灵水,孕育洞天福地,皆与外界时空有异,如同大珠小珠散落银盘,而秘境无疑是其中最神秘的一种隐秘空间。
所谓洞天,钟灵毓秀,藏风聚气,其中修行可以事半功倍,如出了一位山中宰相陆弘景的句容地肺山华阳洞天、西倾山太元洞天、青城山青羊宫的丸室洞天,自古群仙云集,大修士车载斗量,在江湖上也是各有传说。
福地则更为常见,凡是灵气沛然胜过外界的山水地界都可称之为福地。总的来说这类洞天福地法则往往有迹可循,千年来往来人数众多。
而秘境则有不同,其时空法则诡秘,有些如同漂浮在浮世之中的空泡,时隐时现、难以捉摸更不可触碰;有些自动认主,成为某些大修士藏身修行的螺蛳道场;有些于修行有大裨益,甚至比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更能使人一步登天,然而许多修士终生寻觅始终不得其门而入,想在这种秘境中求得登楼飞升,需要莫大的缘法。
诸如石室山烂柯秘境,千年来仅有一位樵夫偶然于其中观棋得道,一步飞升入仙班绿籍。
天机阁所在的韬晦秘境,隐匿天机阁这个普天之下最神秘的宗门长达一千余年,多少王侯将相欲要求见天机阁中练气士而不可得。
又如燕赵故地、hd古城那座闻名遐迩的黄粱秘境,纵使是山下妇孺也尽皆知晓,然而自古以来,真正有幸一梦黄粱大彻大悟者不过寥寥数人,还凑不满一手之数。
古往今来,无数成名修士推衍天机地脉,把hd城每一寸地皮与穹顶都勘验了数百遍,却只能陷入一种类似鬼打墙的尴尬处境,分明能感知到黄粱秘境那不寻常的气息就寄宿在此方天地之间、萦绕左右,但任凭你用尽浑身解数也不得其门而入。
甚至在前朝大梁帝国鼎盛之时,有一位据说道行高出九重楼、且精通天衍推演之法和符箓开门之法的开国元勋,身为开梁九老之一,正是他率军攻灭小春秋十二国之一的赵国。这位高出天外的兵家、阴阳家修士决心掘地三尺也要找出黄粱秘境,枕上游仙黄粱枕,饮上一盏能使人陷入幻梦的“一梦黄粱”。
结果果然被他寻到了蛛丝马迹,然而任凭他用尽毕生所学、甚至不惜跌境以蛮力破秘境壁垒,始终未能如愿,以为毕生憾事。
讽刺的是,这位开国名宿薨毙之后,入殓下葬的繁复仪式上一位曾经给他牵马坠蹬的家奴却突然倒地不起,不出半个时辰悠悠转醒,突然顿悟重重玄妙法门,白日飞升。
而在那之前,这位贱籍家奴从未想过要寻觅什么黄粱秘境,修为更是堪堪入门的武道二重楼而已,那位开国名宿无论如何不会想到,这样一个下贱到泥土里的角色竟然懵懵懂懂间就完成了自己毕生追寻的梦想。
火阳宫秘境,可以追溯到天地初开、日月初明之时。
太阳火精经由天地造化抟炼而成此方世界,后在其中一缕精气诞生了那位似人非人的火龙真人。在那个巫祝祷天的蒙昧时代,火龙真人拜大日、炼火阳、彻寰宇、正玄黄,以一口燧人阴阳鉴取天火之辉来耀四方,使诸民免受茹毛饮血之苦,而后又开创练气法门,是为万古丹经鼻祖。
火阳宫秘境的时空法则颇为神异,其中主人可以统御秘境万物,随心所欲,却不得脱离秘境半步,仅能以无上灵力炼出一具傀儡躯壳脱出秘境。历代秘境主人,皆是机缘凑巧、天命注定之人,入山之前各自谋生,入山之后大运加身,执掌一方天地。
历代火阳宫宫主处秘境之中,皆若白骨枯坐冢中,独自一人苦守一条“天道”千百年。
那便是“日纬”。
是那大日东升西落、周而复始的天道轨迹!在天道秩序中也是重如泰山的存在,一旦日月仪轨与天地历法有毫厘偏差,那么阴阳时序便会随之错乱,天象紊乱,大道崩坏,普天之下就要陷入那大日烹杀海水沸,万里焦土无人烟的末世局面。
大道重担就这么压在这些已经“非人”的秘境主人身上,仿佛千斤重担压凡夫,而肩挑重担之人不可以丝毫懈怠,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斗转星移,不可喘息。
身为仙神之躯,于方寸秘境牢笼之中监察日纬,如凡人受那炮烙油烹之煎熬。
故而历代火阳宫主,除去那位“应运而生”于天地间的祖师火龙真人之外,虽然被天道赋予了胜过寻常天人的道躯和道韵,本应几乎于天地同寿,却往往活不过千年,便是身心枯朽、道心崩坏、真身脆如琉璃碎的局面。
就好像一个筋骨强健、本该寿高百岁的凡夫俗子,日日肉身肩扛重担、精神忧心愁肠百转,以至于不足三十岁便积劳成疾呕血而死。
所以推衍登楼路上的丹道心法,或寻俗世一二有缘之人传道法心诀,皆是历代火阳宫宫主为了排解监察日纬的苦闷的随意为之而已。
经由历代火阳宫宫主的增补修缮,至吾煌真人接手监察日纬之职的时候,当年由火龙真人编撰的丹经《日轮心法》,早已胜过以往多矣。
但日轮心法的弊端也同样致命,那便是其整个推演和衍化改进都是由枯坐冢中的日官完成的,虽然高屋建瓴,却也真如天上大日一般高悬在天、虚浮不着实地,入门极其困难。
吾煌真人曾派出傀儡化身远游万里,寻觅来三位天纵奇才,授予整套日轮心经,甚至不惜用附身、入梦、扶乩等旁门术法言传身教,可最终三名千挑万选而出、与火阳宫大道极为契合的修行种子却都未能将这门心法真经练至小成。
唯一一位算得上勉强登堂入室的,也因为修行坎坷,速度实在太慢,最终选择辞别恩师另谋出路。
岁月如刀,那个人的名字和面容,吾煌已经快要记不清了,好像是叫什么陆弘景来着?练气没怎么学会,倒是拿赤金烘炉无师自通鼓捣出了一炉晶莹剔透、荧荧放光的火丹,看着跟炉底灰里未灭的火红炭丸一般,却是灵气沛然,丹成六品,着实不凡。
这小子还活着么?估计早就在某处洞府道场里坐化兵解了吧。
指尖火珠子一阵闪烁,吾煌真人神色一变,放下玉玦轻白,手掐法诀,默念神咒,下一刻,一道浑身蒸腾着浑浊白气的身影自火珠子中脱出。
应东楼周身有火云缭绕的气象,气喘吁吁。
呼吸间吞吐金黄气焰,是那外界炎气侵入人身小天地的危险境地,身上肉眼可见的萎缩了半圈,是保养良好的年轻肉身在剧烈的气机流转、激荡碰撞中燃烧了许多水分杂质,化作豆大汗珠排出体外,又被体表灼热的温度蒸腾殆尽后留下的痕迹。
赤金烘炉内那近乎于重塑肉身的淬体太过酷烈激进,有如苛政猛药,可以一时而不可一世,不是长久之计,故而对需要久久见功的洗精伐髓并不能依赖此物。
故而吾煌真人才用这秘境之中可以随意施展的芥子须弥之法量身打造一座道场,帮助应东楼继续修行,同时修补被日炎灼烧出的伤势,若是因此留下暗伤,有朝一日被新伤勾引出来,就如同散碎山头连绵成势,横亘人身小天地之中,使得登楼之路功亏一篑。
还有极其重要的一点是,火阳宫的日轮心法何其晦涩,应东楼仅凭赤金烘炉内一幅人身天地图就敢行炁,简直胆大包天,没有当场走岔了炁使得肉身山河开裂就已经是万幸,想要彻底领悟这门心法更是不可能。吾煌真人方才传授了他心法总纲,让他细细揣摩其中神意,不着急依法行炁炼气,好不容易盼来一位与我火阳宫有缘的练气士,这要是因为急于修行导致走岔了炁、断掉青云梯,吾煌真人恐怕心境当时就得受创,道心摇摇欲坠,又得折去百十年寿数。
应东楼好不容易喘匀了气,大喇喇坐在吾煌真人对面,抹了把脸,说道:
“玩火的,你这功法怕不是拿天书改的吧,这也太难了。”
吾煌真人板着脸,以指尖敲击书案上的玉玦。
“天下哪有那么多水到渠成的事,你这膏粱纨袴平日里事事顺心,刚遇到点坎坷就迈不过去了?”
应东楼一脸理所当然。
“本公子这种膏粱纨袴,难道不应该事事顺心吗?”
吾煌真人:“他们都在努力,努力让这世道变得更好,更守……”
“打住打住!”
应东楼连连摆手,他娘的,当初差点被青州狂徒江天燎弄死的时候,弥留之际的走马灯,竟然被这老家伙用秘境之中任意施为的读心术全数看透,现在一本正经的说出来,简直让自己尴尬到无以复加。
地上这几块砖要不是坚如磐石,早让本公子拿脚趾抠碎了。
难搞难搞。
“突破武道四重楼,步入炼气化神大境界之后,可以观想内景。方才在芥子道场之中你可试过?”
吾煌真人问道。
应东楼点点头:“试过了,大开眼界。”
“说说看。”
“人身小天地,或言人身小虚空,处于天地大虚空之中,心居身内观想人身小天地,凝神玄窍,但见筋骨为山丘、血流为江河,处处窍穴为山间关隘、水中深潭。我有混元一炁居丹田,做不到书中所说的‘以我之太虚,通天地之太虚’,但提起真炁散作漫天流星充斥四肢百骸,如大河决堤开闸,滚滚长流,惊涛拍岸,正好似观潮亭中观大潮,待气机过境,又如同水落磐石出,山河不为气机冲散反而更加坚实……”
应东楼滔滔不绝说了将近一柱香,不是空想谈玄,而是初次得见内景之后的切实感悟,其中掺杂着十二重楼上昆仑心法、指玄经等玄门心法秘笈中的章法理论,以及自身对于这些晦涩话语的理解。
尤其将方才吾煌真人传授的日轮心法总纲拆解成长短二十八句,谈了其中十余句较为粗浅的。
吾煌真人双目微阖,听着少年时断时续的修行理解,暗自点头,言语虽然稚嫩、观点虽不成熟,好在心性聪慧,对心法总纲的理解虽不至,亦不远,算是过了第一关。
少年断断续续将自己的感悟讲完,下意识伸手摸水囊,自然是摸了个空,这才意识到身上衣衫已经尽数燃尽,马匹和随行所带的事物被玩火的老神仙一招手,都不知施法搬运到什么地方去了。
如今自己孤身一人面对老神仙,随行伺候吃喝穿戴的丫鬟一个也不在身边,歪歪嘴就有酒水送上嘴边的服务是别想了,只能向吾煌老神仙讨要。
吾煌真人嗤笑一声:“这火阳宫秘境之内,珍馐美味有的是,水是一滴也没有。”
应东楼大骇:“没有水?那刚才本公子吃的肉粥怎么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