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曾星河窥大道,我为后世开先河(2 / 2)
鞭锏分立门两侧、镇压扉外无尽魔的凌烟将秦冲斗、尉迟指麾。
甚至连那以武为名、手捧竹简一十三卷的兵家祖师也赫然在列。
甲片摩挲,威名赫赫的历代兵家武人在长天中蔚然成林,粗砺的杀伐之气蔓延开来,有如百万铁甲森然列阵,逢山铲丘,遇壑填堑,身前再无坎坷亦或是阻碍能有资格成为他们的羁绊。
这一刻,武道七重楼之下的凡夫俗子若是胆敢站在李密身前,必然肝胆俱裂而亡,形神俱灭,未证得菩萨果的佛门僧人即便竭力度化,也大抵无法挽回魂魄雪狮向火的结局。
一声长啸,持刀武人挣脱束缚,傲立“人群”之间。
裴旻低眉叹息:“将军还要继续?”
李密不言,提刀当胸。
裴旻不再开口,神情肃穆,长剑斜指苍穹。
一柄柄形制相距甚远的剑飞掠回剑圣身前,逐一融入一袭白衣之中。
“我曾山中遇神仙。”白衣紫髯伯轻声喃喃,低头看剑,相伴多年的“老友”仿佛年轻了几岁,那一日,仙人赠神器,半州之地皆可看到紫气游龙挂空如长虹。
“我曾入水斩龙子。”裴旻提剑缓缓挽出剑花,这是一个简单到走街串巷卖艺武把式都能熟练挽出的剑式,可谁又能想到,当年便是这一剑轻描淡写地抹过,剑锋处顷刻间绽开腥膻的蛟龙喉间血。
“我曾梦中战天人。”裴旻举剑,身前最后一柄名剑“定风波”也融入白衣,天地间渐有一道“剑路”清晰显化,直指苍穹之上某道世间唯有双手之数绝顶人物方才晓得的隐秘门户。
“我曾星河窥大道。”寥寥七字出口,便有紫气游龙自天地四方汇聚乃至天穹之上垂下,裴旻剑上骊珠一颗颗点亮,这一刻,群将拱卫中的神武大将军李密瞳孔急剧收缩。
无形无相的气数自细柳营、长安城乃至乐游原上驻留的三万边关铁骑头顶涌起,兵卒懵懂无知,长安城武庙被迫留下来看家护院的值班庙祝愕然发现,大殿之上近百香炉袅袅数百香烛檀烟流向骤变,一齐向门外飘去,更恐怖的是,武庙十哲七十二将林立神像泥塑的七窍间皆有浓稠白气喷薄而出,也随烟气而去,白气浓稠如挂白蛇。
“终究还是搬动了天下剑道气运,这一剑落下,从今往后二十年,剑道通天路,要阔上二三尺了。”大齐帝王李御正袖手立于长乐宫摘星楼,身旁无人,却有沙哑声音响起,声音沙哑苍老至极,仿佛出声之人和一旁矗立百年、有双手合围之粗的金丝楠木朱漆廊柱同龄。
皇帝陛下只是开口问道:“李密,当如何?”
沙哑声音答道:“必败,能活。”
李御正松了口气,神情轻松半分,不远处身躯半在阴影中的鲜红蟒衣也随之长舒一口气,稍微活动筋肉,这才察觉方才已是汗津满背。
沉默良久,那个声音终于松口:“罢了罢了,老奴再借他几两气数便是,圣上就不要绷着脸了。”
李御正立即微笑开来,声音温润而不醇厚,像是膝下小辈对族里慈祥老人的……谄媚?
摘星楼内隐隐有一声无可奈何的苦笑叹息回响。
曹貂寺感觉自己的脊背又湿了。
大地四方气运奔涌,上天垂象,星罗紫气灌顶而下,裴旻周身气机愈发雄浑凌厉,仿佛一柄无鞘的锈剑被砥砺山洗剑石磨砺,渐露锋芒。对面白气汇聚成云,李密与群将神像仿佛置身云雾间,浑白的武将神像周身有金色纹路生成,李密眉头紧锁,刀锋所指,道道身影先行扑向对面散发出滔天剑意的白衣紫髯伯。
裴旻弹剑低语,长剑平伸,平平无奇地一剑刺出。
古剑七星龙渊,剑脊七显二隐九颗骊珠尽数迸发刺目星芒,九星连珠,熠熠生辉,以至于剑身冰裂纹渗出的剑意光芒都被星芒压制不得见。
少羽神像骤然发力,大步踏出,一步跨越百丈虚空,霸王枪针锋相对,枪尖与剑尖相撞,金色纹路萦绕的白影大枪顿时寸寸崩碎,剑锋刺入神像胸口宝甲,如热刀开白脂,一穿而过,少羽身形消散;章少荣紧随其后,宝剑顿时散作点点星芒;王翦贲与杀神白起左右穿插,两柄古朴长铍斩落,却只是被剑身所挟裹剑势揉碎;嬴洪野一双掩牌大盾并立,仍被一剑铁骑凿阵般透体而过;柱国四枪四枪合璧,依旧不是七星龙渊一合之敌……
李密抿嘴紧绷着身躯,双手握刀,五指拧转,骨节为之发白。
一具具浑白武将虚影被干净利落的斩开,消散于天地间,转瞬过后,李密身旁只剩下两尊门神开国将一左一右拱卫两侧,他吐气开声,一口白气吐出,索性将两尊门神也都散去,将武运尽数汇聚自身。
玄色夔龙甲之上金光炳耀,弑杀百万的兵家煞气亦是提升到了极致,名刀涿鹿斩出,身前有森严的军阵延展开来,隐隐有无数铁甲锐士布下严整兵家大阵。
那一剑已经临头,名刀涿鹿刀口绽开武运莲花。
唯有铁军方才能够凝聚武运,李密征战十年,座下兵将无数,自有武运功德,十万铁骑十万雷。
名刀涿鹿,取材自兵主蚩尤身首分离后遗落人间的两件残缺神兵,一名虎魄刀,一名天月剑,分别由九黎遗族和中原历代王朝武库藏匿。大齐立国后,搜罗世间遗落神兵利器、上古遗物,觅得断刀残剑,历时数十年熔铸而成。也唯有此等品轶的宝刀,才能驾驭如此沉重的武运,挥出绝命的一刀。
那一剑只是抵住涿鹿刀口,随后涿鹿之上武运罡气“咔嚓”一声碎裂崩散,凝聚了李密兵家刀法六式精华与兵家武运的无名一刀顿时失利,战刀脱手飞出,化作虹光划破长空坠向细柳营方向,李密如一颗萦绕着金色流光的陨星般砸向大地。
白衣紫髯伯洒然一笑,旋即却是七窍渗出血丝,手上七星龙渊竟是沿着冰裂纹崩碎开来,千百残剑如天上星河雨落人间。
大齐剑术第一人,剑圣裴旻,此生最后一剑,名曰剑陨星落。
紫髯裴旻仿佛一瞬间又苍老了十几岁,神情却无比洒脱,随手掷出天下第一剑仅剩的剑柄,如仙人发丝悄然落入群山。
他的身形如白鹤飞落,折向长安城外群山之中,消逝不见。
那是,仙隐之地,终南。
一代陆地常驻的兵家剑圣,终于弃剑归仙山。
与此同时,无数人心中悸动有所感应,抬眼望去,虚无缥缈的气运散落人间,常人不可见,在他们眼中的“真相”,却是一道通天金光直入云霄,而后散作万千金色水滴雨落人间。
他们不由得去搜寻那道悄然隐入深山的白衣身影。那人没有回头看那仿佛天上烟花的壮丽景观,只是洒然一笑。
我剑虽陨,愿为天下剑道开先河。
半晌,数道身影朝着陨坑飞掠而去,两骑骏马如奔雷,率先撞入深邃陨坑,乃是军中扛纛大将王有雄与骠骑校尉索拔群,半空中两道身影本来后发先至,是佛门魁首弥难禅师与摘星楼冲霄榜上赫然在列的柱国四枪共主高欲燃,二人本要出手,但见下方两位猛将血红的眸子,又不由得齐齐止住。
王有雄将手中铁戟抛给一旁的索拔群,一言不发的下马抱起李密已成血人的残躯,扯落纷繁零落碍事的甲片,抱上战马打马回城。
半空中的佛门金虹与持枪披甲人也随之划空而去,隐没城中。观战者喧哗起来,涌上前去,夹道成墙。然而两骑披甲武将凶煞的兵家气焰弥漫开来,同样在塞外沙场上磨砺而出的煞气直冲云霄,铁蹄下的朝天大路仿佛变成了尸山骨海,民众纷纷退散,唯有三五军中将校默默跟随左右。
长乐宫,摘星楼。大齐皇帝李御正拂袖离去,不忍再看,曹貂寺低眉服侍跟随,而后心血来潮,微一回头,只见一道模糊的身影如烟云般出现在圣上刚才站立的位置上,似乎在看着什么,似乎又在闭目养神。
大太监曹德深只觉脊背发寒,不敢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