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5):雪山(1 / 2)
我围观了她的一生。
换句话说,她的一生里都没有我。
我从很久以前就开始注视她。
山坳里茂盛青黑的针叶林,有一座低矮的木屋,会在月亮从我身后升起时,亮起灯光。也一定会有个小姑娘推开屋门,坐在雪地里仰起头。门口的煤油灯会彻夜陪伴她,带有温度的光眷顾她天使般的相貌。
她面向我,但她一定是在数星星。
不久就会有一位身材微胖的女人拉开门,用宽大的格纹围巾将她裹紧,抱回屋内。
然后灯会熄灭。
我一直在注视她,但她似乎从未注视过我。后来有一天,我忽然意识到耳边少了一道呼吸。我感受到她用锈蚀的铁铲,剖开我的皮肤,将她的母亲放进去,而后看见她跌坐在不曾消融的雪中。那双曾经盛满星辰的眼睛逐渐泛红、潮湿,温热的液体划过脸颊,在我身上烙烫出一块圆形的伤疤。
悲伤像瘟疫一样蔓延,我好想和她一起哭。
但我不能流泪。
那晚的小木屋没有亮起灯。
有一天她凝望着衰老二十年的星空,很轻地锁上木门。我目送围着格纹围巾的她,背起破旧的布包,一步步离开我。
她的脚印在我身上留下细碎的痕迹。
那时我隐约知道,此后的很多年,我都不再拥有注视她的权利。
于是我陷入漫长的沉睡。
我与这颗亘古的星球,又静谧地老去十年。
她回来了。
仍然是堕天使般的脸蛋,身形奔涌着充满力量的线条。
她敲碎木屋门上的锁,翻新木屋的每一个角落,将带回的酒陈列在柜台上。
她为小木屋取名为sneeuberg一是荷兰语中雪山的意思。
她开始像从前一样,在夜晚推门而出,手里提着瓶酒,斜倚在门板上,仰头看星空。我注视着她淡金色的眼睛,被酒精浸染上薄红,微微眯起,在呼吸间吐出的烟雾中迷蒙不清。
我从凛例空气中,分辨出那是来自荷兰的,杜松子酒的味道。
她向来是辛辣又滚烫的。
与我截然不同。
她短暂地离开过很多次,每次回来都会带着一群人。他们簇拥着走进木屋,每个人都索要不同品种的酒。
我透过木屋的窗注视她。
我看见她站在柜台前,取下很多瓶酒,混合后推给不同的客人。
看见她一只手点起香烟,另一只手托着下颌。淡金色的双眼里只装了一个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