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2)
铅灰色的天空在高温和爆炸中明暗不停反转,激战时散布的蒸汽如云烟升腾,满地尽是血肉和机械扭曲的残骸。
远方传来鼓点般的隆隆震响,成群的机械出现在地平线尽头,战车、战舰、飞行器,唯独没有活人。它们自行运转,钢铁的躯体上长着介乎铁与血肉之间的人脸,上千枚铁纹零件拼凑的复杂五官上,显露出往昔属于人类的神色。密集的橙黄色光斑好似夏夜里的萤火群,可惜此情此景看在眼中,感受不到丝毫静谧。
“长官也会怕死么?”
年轻的后勤兵看向吴钩,声音里带着恐惧。
“你是六六年生的,可能不知道——”被叫作长官的他半蹲着,整张脸包裹在晦暗的灯火里,神色铁硬,“我们脚下的土地,在我年轻时叫做江松,是夏国的领土。”
“这里是洋人最多的城市,茶楼、跑马场、武术馆到处都是,洋楼和石库门房子参差错落。每天曦光一起,汽笛声里便能看见工人们排成长龙,包车师傅唱着大歌汗如雨下那时候这个国家才刚开始迎接时代的新风,西洋人装载了炁金属引擎和船炮的新式战舰一路打到近海,遥望京城”
“那时候谁也想不到那神秘金属和技术爆炸有一天会勒死人类自己,拼得你死我活的国家如今都不复存在。朋友、亲人、爱人,我拥有过的都已经化作黄沙下的沉骨。只剩摇摇欲坠的人联,和那些拥有了思维的怪物……你说一无所有的人,会怕死么?”
他站起身,眉目如雪,沾着泥印的指尖下意识探向胸前的挂坠,里边发白的照片上,女人笑颜如烟。
“你走吧,剩下是我的事了。”
“是!”
后勤小心翼翼地注视着自己的长官,他剑眉、短发,宽厚的嘴唇咬着老刀牌的古早香烟,身上旧夏区的老式军大衣蒙满了灰尘,仿佛活在五十年前。
但没有人敢因为这身过时的装扮嘲笑他,因为大家都知道,那是这个时代最后的机武神,人类唯一的希望或者说,安慰。
安全区中的人们报以期待,但吴钩知道,事已至此自己也做不了什么。
茫茫如星海的钢铁怪兽已经靠近,尾焰划破天际的炮火成群坠落,照亮了大地。而他却纹丝不动,在高温和冲击中缓缓抬起掌心,腕上乌青色的手环一瞬延展,如液态流动。
随着那抹流质没入身体,诡异的颜色最终附着于他肌肉隆起的手脚之上。
吴钩眼中闪过一丝不属于人类的红光,肉身的躯体里传来一丝机器运转的细小声响,细密的蒸汽顺着全身毛孔喷涌。
他伸出手,五指摊平,橙黄色的电光以肉眼可见的形式跳跃。十步外的重剑仿佛有了灵性,白汽喷涌,在夜幕里画出洒脱的轨迹,凌空跃入主人掌心,剑身上带有美感的裂痕中闪耀着橙黄色的亮纹,恍惚间能听见其中野兽般的咆哮。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他口中轻念着诗句,思绪飘渺,目光余角凭空飘过一行小字。
同步率:361%
不止如此,成百上千的矩形细框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将漫山遍野的敌人全部标记。
机武神,以肉体人身之躯,比肩战争机械者,那是一个人的军队。
那暗红色的大剑斜举吴钩胸前,双脚扣步,单腿重心。
戚门三趟四十八,霸王举鼎!
他心念一起,足下甩出两道长虹般的火焰,渺小的身影撞破夜晚,冲进密密麻麻的机械群中,暗红色的巨剑在半空中画出写意泼墨般的尾迹。机械解体和碎裂的声音响彻耳畔,液体横飞,他将数不清的机械军团如同尘埃般碾碎
不知过了几时,吴钩猛吸一口气,像从梦中惊醒。
惨叫、剑光、炮火、尸体,轮转的画面从他脑中闪过,泛起一阵恶心。
清风吹动窗帘,外边柔媚的天光蒙蒙亮,车轮滚动的声音从远方传来,他站在满是裂纹的铜镜前,依稀可以看见镜子里的自己。
稚嫩相,矮个子,面色枯黄,瘦削的脸上皮包着骨头,身上洗得发白的衬衫到处是洞孔。
他摁着头冷静了片刻,抓起床头的铁皮罐子抿了两口,环顾四周。
熟悉的陈设,外加上钉在墙头的日历本,如果不是做梦,吴钩几乎可以肯定他回到了过去。
新历1692年,这是十五岁时的自己,大夏缓缓推开陈旧的国门刚满四十年。
脑海中记忆滚滚而来,彼时的他刚刚经历一场大病,高烧七天险些见了阎王,举手投足间满是虚弱的无力感。
吴钩沉吟了片刻,随后翻身摸向自己的床缝间,果然在里面找到了两样东西。
其中一件是块比拇指大些的玻璃屏幕,上面的轮转印满了阿拉伯数字,只是已经坏了许久,一动不动。
而另一件,则是支弗兰克产的压水笔,很难用,稍不小心就会弄破纸张。
这时的他不过是个少年,和父母姐弟挤在三分之一的石库门改建房里,占据了一楼改造过的东厢房、后客堂和厨房。
这在当时是很常见的情况,对于住不起洋楼的人来说是个好选择。前客堂住了一名皮匠和他的妻子,两人都是苏北人,每天挑着竹竿和家当走街串巷找活儿;二楼的卧室则是两个来杨州的舞女,乳波臀浪,工作到后半夜或清晨才会回来,看得附近年轻人心神荡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