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喊(2 / 2)
那天,她煞有介事的手指着相册里那张扎着马尾的小女孩毕恭毕敬站在河边仰望天空的相片提起,那是她在干禾小学的四年生活唯一一张近照。
同时,也抱怨过,学生时代那个戴着黑框眼镜的邻村的老师,有点像我后来见到的的姑父的摸样。她也会因为某个难免的无心错误,而整节课都脸色惨白,又声情并茂地情节回忆起,她是如何以切实的害怕和古怪的期待等着老师对她的处罚。
还有,那段走读求学每天天蒙亮打着老旧式电筒赶路的经历,信誓旦旦的描述起绕道村里后山,因为害怕而狂奔的感觉。
还有,让她特别懊恼的高考数学成绩,以及那如何也比划不来的勾股定理与法则,让她在高中最后学期甚至谨慎地考虑到重拾绘画的功课,走艺术生道路而寻求曲向求学。
还有,因为没能如愿以偿的进入理想的大学校园而半牵绊就得选择离家不远的另外一个城市里学习计算机技术,为此黯然神伤,愤愤不平。
还有,那不断重复勾勒过的,她设想过的未来期待的美好生活模样,并为此而做地行动路径与阶段性目标。
……
她把后山里行走的风说得那么可怕,同样也出现在我童年的印象中,风有着青面獠牙的模样,在黑夜里爬上我的窗户,把玻璃磨得沙沙乱响。
这些沉甸甸的过往,虽然错开了十几年光景,但这丝毫不影响她陈词有力的回忆。
这种对于时间的感受,确切地说是对记忆中的时间的感受,让她天马行空地在过去、现在和将来这三个时间维度里自由穿行,将忆记的碎片穿插、结集、拼嵌完整。
这些漫不经心的场景与她毫不费劲的讲述,组合成了一副特别真实的画面,让我仿佛深入其中,惊讶不已。
以至于使我在多年以后,总结式的把它记录在序言里:当人们无法选择自己的未来时,就会珍惜自己选择过去的权利。回忆的动人之处就在于可以重新选择,可以将那些毫无关联的往事重新组合起来,从而获得了全新的过去。
我当时暗自琢磨,这大致是是她如数家珍的青葱拾光吧。
当相册翻到最后一张,她也没有想要结束的意思。我静静站起身,黩武地站在挂满老照片的黄牆前的照片下,开始研究那张老照片的裱框,想要找出些奇特的地方。
如我所料,她在学习这方面表现出了卓越的才华,和出众的学习能力,在隔壁房间墙壁上留下的奖状痕迹,显然证明了这一点。
而这却被她巧妙的一笔带过。我想,这也许就是她性格本来的样子。
13
这座边陲小镇,距离县城近1小时的车程,因国道穿插而过,带动了经久不息的繁荣。
镇东峭石壁立,江水石下东流,名石下江,俗称石江。
当时的我其实不能确定:因为她,以后的生命轨迹里,会不断地与这座边远小镇发生微妙的关系。
后来,我经常匆匆赶来,作短暂停留,又恋恋不舍的离开。甚至有好几次在深夜的梦里,向着小镇的方向从远处走来,想象着她走到跟前。
回程的时候,我才想起来未曾认真观察过,这个让她轻描淡写过的临郊的小镇。
那些在五彩斑澜的溪水和石子之间的事,让我以后特别想回那个乡村里去,望冬日炊烟袅袅,鸡犬相闻。那里独特的乡村气息,夹杂在那风儿吹过树缝的沙沙声响里,簇拥在那河水流动摩擦石头柔美的回响中,曾经让我那么的心旷神怡。
她在边城小镇经历了小学六年、初中三年,并通过不懈的努力,她顺利读完高中,考上了大学,心胸却比大不部分人宽阔的多,包括我。
在她的认知里,终于不必像父辈一样,一辈子窝在小小村庄里粗鄙挣扎。
在与同龄朋友短暂的友谊中,她感受到没有意义的攀比、虚张声势的逞强是多么没有意义。
于是不再因为凑热闹,同她人一起陷入青春期冲动。
前方车辆堵车,大巴停在了一家儿童自行车销售店门口。
半塔的门店招牌接满了蜘蛛网与灰尘,店主人敲桌二郎腿坐在门前与貌似客户摸样的中年女子交谈,表情比较夸张,表露出实在不能让步的诚恳表情。
这里的商贩们朴质且又真实。与我认知世界里,狡猾而市井的潜意识里的形态完全不同。
以后我会为儿子的自行车,为此常常光顾。
店主人是个中年微胖的男人,与我不善于表达的窘迫不同,他确乎有点象一棵树,坚壮,沉默与善于交际。
四年后的某天饷午,寒风瘦瘦。儿子吵闹着要辆自行车,对我纠缠不休,架不住我只好承诺顺从。我在小镇上东边的店内逗留了许久,老板视乎看出了我的纠结与不好抉择。
在老板的一番娴熟的推荐下,我左右权衡,脸通红,“老板,我要这辆车,一口价,多少钱?!“
铺主打算挤到个整数,说了不知多少话,把他的车拉出去又拉进来,支开棚子,又放下,按按喇叭,每一个动作都伴着一大串最好的形容词;
最后\ufffd\ufffd在钢轮条上踢了两脚,“听听声儿吧,铃铛似的!拉去吧,你就是把车拉碎了,要是钢条软了一根,你拿回来,把它摔在我脸上!三百二十块,少一分咱们吹!
“我把钱又数了一遍:
“我要这辆车,贰佰九十!“铺主知道是遇见了一个心眼的人,看看钱,看看我,叹了口气:“交个朋友,车算你的了;保六个月,除非你把大箱碰碎,我都白给修理;保单,拿着!“
这是一个有趣的较量,无论输赢。
在我远离石江以后,作为她的故乡,令我感到亲近。以后回顾往事时,总是长久地停留在这个地方。
在这里,我能够清晰地看到,在语言里现实和虚构难以分辨,而拾光的距离则象目光一样,见证了我们的成长变化,哪些已经发生的或者即将发生的,势必会在未来的某个时间点,错综复杂的交叉,形成一道缘分一样的东西,像钻石一样闪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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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生就那么地开始,“我”走过小镇并排的商铺,走到她的面前,用手指在她的掌心写下一串数字,默契地点点头,然后彼此牵着手狂奔而去,然后就是一辈子……”
这是她起初对爱情憧憬的样子。
这一段描述的期盼曾让我长时间辗转反侧,百转千折。后来回首才默默发现,其实只是在现实里不知所措以后的故作镇定。
就像现实总是扮成过来人的样子,不停地给我们变了个戏法,转过身,围绕身边的神秘光环瞬间开出了花来,让我们惊讶不已,讨好式拍案叫好。
还记得,在她待产最后的2个月,因外地工作的缘由,只能每天在电话与视频来聊以慰藉。我经常呆坐在另外一座城市里,期盼走在回家的路上,然后又恋恋不舍的必须出行。
她每次坚持要送我到车子再出发,她挺着肚子送我去镇上的车站。行走在晨风里,她不知所措地望着我远去,因快要临产的原因,脸上略显浮肿。
我对她说:
“我走了,照顾好自己。”
“嗯,注意安全,等下次你回来可以见到宝宝了”
当我最后一眼去看她时,她含糊不清的眼神似乎是在看着别的什么。
那一刻我心里涌上一股温情,她的形象使我一阵心酸。她的理解与体谅在我前去的空中化作微风,正在无形地扩散。
多年后的某个春节,当我再一次回到洞口重返石江时,那座老式的泥泞颠簸的马路已被清白相间的柏油路所代替。我站在冬天凛冽的寒风里,回想起那年第一次来时发生在夏季的往事。
于是,我们从黄昏与白日交替的缝隙里看着河水的流动,平溪河的田野上长满青草,沿着泥土与碎石堆砌的河岸。我怀旧的目光问她,生活是否过成了她心里爱情的模样。
她只是笑笑,不言语。
这一段段记忆编织汇合成活生生的生活的本来面目,总让我印象深刻。
再后来,以第三视角平静地、客观的,去重新感悟这段日子,“我”的眼睛看到的人和事,有关这个小镇有关的画面,所呈现出的整个画面的色调是饱和度浓厚的,虽然捎带些褪色泛黄,但我依然能轻易地分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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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一个极其干脆的人,从不拘泥过去的情绪里。这种老道的坐怀不乱与处事不惊,却在以后的很长一段拾光里影响到我,我曾多少次对着镜子有模有样的现学现卖,以期望于不至于让自己深陷在某些不必要的情感包袱里游离。
最开始相识的那两三年光景里,那时的我还在别有兴致的职场规则里自怨自艾。我们在同一办公楼的夹层里,各自忙活却没有过多的交集与互动。
她总是像确有其事一样,匆匆地从我身旁走过,偶尔会看我一眼。看着她从远处走来,我也会友善的用一个单纯的同事间友好式的表情与姿态,互相问候,十分平常而刻板。
这种疏远和隔膜被打破,最初来自于那次善意的挺身而出。
因为一次无心的意外操作,可能是出于对力道的掌控失误,我莫名地把一支棉签团塞进耳道。等我发现单靠自己的力量无法解套的时,已经越困越深,并且开始影响到听觉。
她没有停留,大模大样地从工位桌前走过。我有些慌张地叫住她,近乎恳求的眼神表露出,希望她能停下手头帮忙看看,甚至做好了到诊所处理的打算。
她一脸的茫然与不可思议,然后噗嗤一笑。接着,十分娴熟地打开手机自带手电筒模式,凑近了我左边的耳边,轻巧地用镊子试探。
这一幕被另一个别有用心的同事,定格在一张有趣而亲昵的照片里。当这张斜角度拍摄的有趣的相片开始四处出走,变成不怀好意的传言,我甚至为此憋红着脸试过解释、尝试找到第三方的见证者做过澄清,而手忙脚乱。
她却是稍稍微笑:“没事就好!”
我嘴唇微张,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明白。
后来,我也会十分庄严的对着她调侃,这应该算的上我们之间第一次的亲密接触吧,一个想起来都会搞怪一笑的美丽的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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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后,一次在她下班回家的路上偶然遇见。看着她从远处走来,手腕托着一个看上去有些份量的包裹,行动的步调显得有些不平衡。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自顾自的走到跟前。
我有些诧异地招呼,略带调侃地追问她看似小小地单薄地身体是怎么凭一己之力那么轻松的拧起5~6kg的快递包裹,还煞有介事的反问,为什么不在外包装上粘贴两圈透明胶纸,固定成一个简易的手提套。
她也只是笑笑,憋红了脸。
为了表达一周前棉签事件的感谢与歉意,我带着征询的口吻,问她有没有吃过晚饭以及让我有机会表达下内心的歉意的想法。她微笑着欣然答应,并没有拒绝。
当时,我以为她会以什么缘由客套的婉拒。
后来,在一起后我还曾假惺惺的问过她,她的笑而不语的背后深层次的意思。她俨然一副不屑的表情,表达当时的她是如何不满我缺少诚意的答谢,为此还耿耿于怀了好一阵子。
那天,约的时间是十九点,在附近商场内餐馆二楼。
可是当我回到住处又匆忙赶到时,已经快十九点一刻了。
我带着一身的疲惫,顺着螺蜁状楼梯上了二楼。
我一面喘气,一面搜寻。我见到了她的背影,在离楼梯口第三桌的位置,低着头看手机,她换下了身工装,整洁的白色t恤背后印着的v型的图案特别显眼。
我在离她两步的距离,停下脚步。她的视线,往右上角抬高3度。我站直身子,接触她的视线,互相交换着“你来了,我到了“的讯息。
然后我愣住了,虽然只有两秒钟,我发现她很精心的画了暗红色的口红。
我右手本能的搔搔头,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些赞美的文字,张口想说时,又吞了回去。
“你想说什么?“
“没事。“
“那我们开始点菜吧“
……
那次晚餐,直到快21点才结束。她像老朋友一样面向我侃侃而谈,闲谈工作中的近况、一些有趣的人和事,有好几次她也会无意间表达出对自己前后两年的显著变化,以及对未来的自己的憧憬,甚至还在我好奇心的驱使下,非常郑重地描述过她期望的男朋友的理想标准。
那晚,我们都很尽兴。
等我走到前台问起服务员如何以什么方式付费的时候,被礼貌性地告知对面的女生已经买过单,并别有用心的提醒我,刚与我一起的女孩真的不错,还特意强调起她看人的眼光一向很准。
我右手挠了挠头发,尴尬地笑笑。
在我还在纠结她是如何巧妙的抢先一步,是我漫不经心出去接听电话地片刻,还是在出入洗手间的空隙里……下一个有关“这个女孩真的不错”的声音在我回去的路上不断回荡,让我瞬间又有了那种被棉签堵住耳道影响听力的错觉,而这种突如\ufffd\ufffd来的错觉,久久不能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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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种大脑留存的荷尔蒙分泌而产生的情绪幻听,也是再正常不过的情绪共鸣。
后来,我特意去找过答案,并在宿舍的后巷里栽种过一颗小小的柳树的种子,像模像样的浇水、施肥、等待破土而出。
回忆中的样子总是给我以温暖。当后来我得知园区被征用最初的反应就是对那颗柳树命运的关心,那个使我感到温暖的地方。
多年后,我开车途径广州,在一个傍晚独自来到大朗。尽管一切都改变的彻底,我还是准确地判断出了过去宿舍的方向,虽然已经破败不堪。
当我走到那里时,不由得心一跳,黄昏让我看到了过去的柳树依然存在。柳树的突然出现,使我面临了另外一种情感的袭击。那段拾光里发生过的许多有意思事情,在我远离以后,作为梦开始的地方,一直令我感到亲近。
而在夜晚的时候,在昏暗的街道上,小g、c与我并行走在路上,一向卓有见地的小g会将自己嘴上叼着的香烟轮流地传到我我们手中。小g让我们明白了下班之后走出家门,比呆在屋中更有意思。
同时,他教会了我与c应该爱慕什么样的女孩子,他反复教导我们应该从胸部的发展情况和臀部的大小去衡量女孩,并趁机选择自己的爱慕对象。小g灌输给我们衡量女孩的全新标准,让我们瞠目结舌。自己却喜欢上了一个办公室里较为瘦小的女同学。那是一个长着瘦小脸蛋的广西姑娘,扎着两根往上微微翘起的长辫,那双黑亮的眼睛特别灵光。后来,他们果断的生活在了一起,并不出意外的话在广西来宾县城安家。但我们一直保持着高亢地互动与联系,好像一切都没有变,只是空间被扭曲了而已。
以至于,我和她回想起这一段故事。她还稍有芥蒂地表示不满,并挖苦地调侃我的后知后觉与少不经事的懵懂。
我也只是笑笑,然后迎合式的讨好。
那时,我在荷尔蒙带动的某些躁动的情绪,对她开始多了种忽如其来的不安与慌张,以至于每每遇见她会不知所措的表现出故作镇定。直到现在,我也理不清头绪,这种故作镇定的慌乱情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心底种下,开始生根发芽。
那段时间,我经常在深夜的梦里,呈现两幕情景的交替出现:
那个丰满的姑娘站在门口,迎着朝阳的光芒梳理头发。她的脖子微偏向左侧,出生的阳光在她光洁的脖子上流淌,沿着优美的身姿曲折而下,高高抬起的双臂让她浅色的腋毛清晰可见。
旁边不远处的房檐下,有棵像模像样的柳树开出了鲜艳的花儿,在春风里那么肆意张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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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黄昏刚走,我一个人特意走进了那家距离单位两条街,二楼湘菜餐馆。
老字招牌还在,只是室内的装饰与布局焕然一新。我刚走进店门还没坐下,老板便笑脸相迎:“好一阵子没看见你了,一个人吗?”
“还好”我不禁脱口而出。
我很惊讶,我甚至可以肯定的是老板是错认了,因工作的缘故与历经时事,我变得圆滑了许多,算不上健谈但不失礼节。
在等菜的功夫,窗外的人群开始骚动起来。紧接着,开始大雨倾盆而下,越来越大。我心想,这才是南方6月该有的时令景象,总是在不经意间多了些顽皮与不安分。
我习惯性点上支烟,烟已经因为受潮而带点霉味。我将身体转9度,摆出了一个比较舒适的姿势,开始追忆。
思绪像追着自己尾巴的狗,在原地打转。明明咬不到却又不甘心放弃,于是愈转愈快,愈转愈烦。
脑海中,忽然回响起她的声音:“为什么要抽烟呢?“
“也没有特别的原因,只是用来打发点无聊时间”我的回答略显得漫不经心。
…她很惊讶,半晌说不出话来:
“烟还是,少抽。对身体不好!”
我点点头,表示认同。后来,对于烟的依赖断断续续出现在我的生活里,也在手右手指尖留下过暗黄的斑点印记。
那一刻,我认真地想过让想象长久地停留在这个地方,从而让自己一遍遍周而复始地品尝这激动无比的幸福。但这暴雨抨击玻璃窗的清脆声音,把我拉回了现实。我开始漫不经心的环顾四周。
楼道显眼的位置,特意摆放了些8s的老物件,一台陈旧的老式收音机与灰白格调的黑白电视机并排陈列着,特别显眼,彰显了湘菜馆特有怀旧格调。
我右手边是个穿老鼠色外套的大学生模样的男孩,戴着黑框眼镜,手指尖飞速的滑动手机屏幕,那种悬而未决重复比划的动作,看起来呆呆的样子。很像年轻时候的自己,在无趣的拾光里挥霍时间。
离开前,我还羡慕地又看了那位年轻的大学生一眼,他正用心地在尝试搜索“羊了羊”的游戏攻略,今年这款网页游戏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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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对待时间表现出的庄重与谨慎,与面对亲人离世的长时间悲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我很长一段时间错误的认为,在生与死面前应该会表现的更加豁达吧。
那年,她在爷爷过世的长期的悲痛中,磕磕碰碰、左摇右晃,多次试图保持平衡,但总是不能如意。而我尽量地扮演着一个医生的角色,设法去治愈,帮助与安慰。
217年金秋,庄家还没有收割完,稻田里成堆成堆的谷穗在的风里,拉怂着肆意地摇弋,有些许躁动与不安。
清晨,岳母天刚亮打来电话时,告知爷爷过世的消息:
那个痼疾缠身的老人,气息奄奄地在黑夜里度过他生命的最后一个白昼。我的岳父母始终守在他的身旁,爷爷弥留之际的神态显得安详和沉着,没有太多的痛苦。
听到这个不幸的消息,她猛然从床上坐起,先是木楞的不说话,然后眼泪开始顺著眼角往下,那天早上她哭得很伤心。
我把她拥在怀里,紧紧地拽在手心:
“死亡不是失去生命,而是走出了时间。”
“生和死就像屋子裡和屋子外一样,虽处不同空间,却在同一世界。所谓的生死其实只是由屋内走到屋外,或由屋外走进屋内而已…”
这是我曾经尝试安慰过她的话。
我自认为面对生与死会显得更加豁达,但等到走进爷爷房间的时候,某种情感伴随着出现,让我在现实里不知所措以后故作镇定,心中涌上的悲哀使我泪流满面。
爷爷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年里,表现出了对生活的无限平静。他每天下午风雨无阻绕着村口打转,因为年轻时的一次意外摔断了腰椎,而不能十分自然的正常行走,晚年又被眼疾缠身,步履艰难。
记得第一次去看望爷爷的场景,他裹着厚实的呢子大衣,在冬天的寒风凛冽里围着炉火出神。当我礼貌地表明老家籍贯,爷爷若有所思的给我讲述起他年轻四处奔走讨生活的种种事迹,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后来我才知道,爷爷因为眼疾已经多少年没有出过远门,甚至去离家不远的小镇也很艰难。
次年五一迎亲,我们向爷爷告别。他拄着拐杖,弓着腰执意把我们送到楼下。还不厌其烦地高声叮嘱我们一路注意安全。车子出发前,塞给我一个红包见我几番推脱,爷爷又向着她重复地解释,这是作为爷爷的一番心意,并说了一长段表达祝福的话。
后来的好几年,爷爷也会偶尔也会出现在我的梦里。
他就那么自然的弓腰坐在老家用竹子编织出来的摇椅上,缩着身子,然后跟我唠家常。
他问我们,现在生活过得怎样?出门的行李都有没有准备好?下次计划什么时候回来……
我在梦里,与年过古稀的爷爷对话。
那时他的腰椎还没有重伤,眼疾还没有缠身,可以行动自如。一蓬向下垂起的胡须比我印象当中的更白了,整个神态都特别真实。
有时,也会隐约地看\ufffd,这个躬着背的老人在那条尘土飞扬或者雨水泥泞的路上走来时,他像一个孩子一样飘散的头发,神采飞扬。
那个可爱可敬的老人家,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
这些,我都不曾向她提及。
2
在石江的那些不断叠起的日子里,我经常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我在灿烂的星空下,懒散地坐在平溪河边听水划过碎石迸发出悦耳的水声,她在家门口洋溢青春气息的走动,看着她从远处笑嘻嘻地走来,径直的走到跟前,然后随手把糌粑递给我,还不忘小声的提醒我,“刚出锅的,得趁热吃。”
这一幕生动的场景曾给过我连续不断的憧憬。等我回过神来,蓦然发现自己已经置身其中。
对于结婚的念头,从那年第一次从石江离开之后就开始在我拳头大小的心脏里,生根发芽,并肆意的生长。
那天,离广州还有一个小时的车程。天已经完全黑了,星星在夜空闪亮著,我们坐车长途巴车上,可能是长时间的颠簸与随之而来的呼噜声让我们总无法深度入睡。
我翻开背包拧出还剩些糌粑和辣豆干,那是临行前在小镇新开的超市零星采购的零食,想询问她是否感觉到饥饿。
我转身看见她望向车窗外的微妙表情,很安静,像低眉的柳叶。
我突然,不禁脱口而出:“我们永远在一起,好吗?!”
她由于震惊,半晌说不出话来,然后,她若有所思的重重的点了点头。
我在环顾四周后,在黑白相间的隧道的间隙里,浅浅的亲吻了她的嘴唇。当得手后,我莫名其妙的羞涩中夹带着些慌张地,甚至还非常明显地出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满足感,让她后来不止一次调侃,我像极了第一次单独行动的小偷,蹑手蹑脚,慌里慌张。为此,我甚至少不经事极为诚实的反驳过,每个人都会面对第一次不安的时候。
我知道,我内心对她的情感已经不那么单纯,来自生理的最初的欲念与最真挚的情愫交错在一起,已经难以理清。
这些情绪上的变化与思想上在挣扎,我都不曾向她提及过,但她总能很轻易地读懂我的小心思。
21
我们像大多数情侣一样,开始约会、拥抱、嬉戏、打闹,在那熙熙攘攘的泉溪村口,四处张望。
当然,我们偶尔也会像模像样的发生口角与争吵。她甚至在某个深夜给我发了简讯,开诚布公地声讨我一点也不了解女人的心思,我为此煞有介事的本能的反省过。最后,都会转变成,在她看来充其量只算是一种不知悔改的无力辩解,这些背离了她的预期的独白再一次加重了我最初的想法:
在我心目中,她最多只是个女孩。
后来,这些生活中的琐碎片段,在我脑海中反复回响而让我不止一次的感到过充实与安静。
那时,我甚至是以一种近乎奔跑着的姿态,不间断地出现在美妙的拾光里,使我在某个深邃的夜晚,猛然察觉到:某个人出现在你的生命里,就是为了告诉你“生活的意义”,这个真实而又有趣的道理。
偶尔,我也会搬出张凳子坐在住处走廊的尽头抬头看天,眩黑的夜空中什么也没有。我也试过傲漫的在温柔昏暗的路灯下眯着眼,心平气和的观察天象。
这些奇怪而不寻常的行为举止,让她当时十分不解与惆怅。但她一定不知道,我当时的心思,一直探寻一种回应,是有关缘分的深度思考。以及对自己平凡的生活察觉后的某种不自信。
直到这种缘分一样的东西,如同萤火虫似的的情愫半推半就的推着我们走进婚姻的时空里。我才隐隐约约地记起她也曾多次有模有样的做过预言。
于是,我们计划在那年8月七夕节后考虑回一趟耒阳县城,见见我的父母。
为此,我们前后找了几个圈里共同的朋友,说起过这件事情,期望能够从他们过往的亲生经历中得到些建议。
当我特别谨慎地介绍事情原委,他们总能在惊讶过后,脸上表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相继侧目疑惑,然后噗嗤一笑。
随后,我多次会被不停地被问起:“在我的世界观里,是怎么样的景象?那颗小小的种子,是如何开出这样的花来。”
我最初还会互相附和式的,搞怪的笑笑,嘴边还不捎带满足地提及命运、缘分之类的字眼与词调。
当初金光灿烂的阳光无边无际地铺展开去,仿佛是欲望泛滥成灾以后的情景。两个躁动不安的少年来到一处飘出炊烟的房屋前,她走到那屋子的窗前,朝里张望了一下。
沿着楼梯全身摆动地走上去,走到一半时她回过头来,像个成年人似的对我挥挥手,说道:
“你回去吧。”
我向她招招手,看着她走上楼梯。她的身体消失以后没多久,我就听到了幸福开门的声响,随后,她再次出现在背阳的窗前,神秘的向我挥手。她的脸在黑暗里模糊不清,但她的声音十分明朗。
我知道,那是一种默契而且充满爱意浓情的依依不舍。当时的我,一定没有想到的,我们会在这种潘多拉式的命运的驱使下,让故事后续以一种近乎2倍速的节奏被拉扯、拉近、放大。
当月亮钻出云彩时,月光的来到使她的脸蓦然清晰,她立刻止住发呆,又仰起脸看起了夜空。
月亮向另一片云彩靠近过去,再度钻入云层后久久不愿意出来。
那时候,宿舍转角处的那颗柳树,已经孤傲的长出了嫩牙,正面向太阳升起的方向汲取生命的养分,耐心地等待春暖时,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