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夜（1 / 2）

罗琳娜似乎从占卜师那里得到了预言，坚持认为陈玉手中有能救她父亲性命的东西。

世间的确存在预测命运的预言之术。就陈玉所知，大炎的儒家很长一段时间内沉迷于谶纬之学，总喜欢研究谁会改朝换代这种反动学术问题。最著名的便是“代汉者当涂高”，这句儿歌般的戏言在神秘的加成下真的成为推翻朝廷的魔咒，大炎历史上最强大的皇族因此分崩离析，即使重建也很快失势，不复旧日光景。

近代的萨卡兹族群也有类似的传承，比如“最后的温迪戈会死于魔王剑下”，虚妄的谶语彻底将萨卡兹王室和温迪戈族群推向对立，传奇的英雄不得不背井离乡向乌萨斯帝国寻求庇护，时至今日，温迪戈族群仍在护卫帝国北方。

所以陈玉内心还是有点慌张，而且罗琳娜描述的东西，非常符合他封印的一样物品。

他更慌了。

罗琳娜似乎对此物势在必得，而且天色将暗，遂将二人邀请至家中洽商。

陈玉内心一万个不愿意，但思考了一下“七步之内枪快还是剑快”的问题，他勉强答应了。

巡逻队散开成护卫队形，拱卫他们前进。陈玉观察到他们的装备虽然和同行一样，但练度显然要高上一大截，精气神也更加饱满。

当队伍转向时，会有二人小组前出侦察，后队也会随之收紧。

罗琳娜没有下达任何指令，这竟是队伍自发完成的！

陈玉和萨菲尔德一如既往地说着垃圾话，但二人都感受到了对方的压抑感。

令人意外的是，罗琳娜的家似乎不在贵族区，反而住在平民区域。虽然宅邸广大气派，但没有任何豪华的装饰，也不见有多少人气，整体呈现出低调的简约感。

进入大门，罗琳娜下令队伍解散，队员们便纷纷向着一处狂奔，嘴里还高呼着“桑拿”这种莫名话语，很快便没了踪影。

“小姐，这些人是你的家丁？”

“不全是，他们效忠于我父亲。”

陈玉心下了然，这也算乌萨斯的军事传统：贵族带资进组，自备军用但拥有高度的指挥权。

在皇帝高度集权之后，这种军阀行为便被严厉镇压。但在其他领域，这种封建残余还仍有影响。

并不是皇帝心善给贵族一条活路，而是皇帝没钱，负担不起地方所有的开销罢了。

结合“我和我的姓氏已经切割”，他猜测她应该是家族权力斗争失败者的后裔，是惨遭阶级跌落，但仍能维持体面的下级贵族。

正当陈玉思索之时，罗琳娜已经对他施了一礼，请求先验一下货物。

陈玉按照惯例漫天要价坐地还钱，开口便要十金，然而罗琳娜眼睛都没眨就双手奉上，还表示若是不够可以再加。

突出一个有钱人的豪横。

陈玉无奈，搬走货仓内书籍被褥等杂物，露出底部厚实的透明玻璃，其下有八张符纸镇压方位，内部景象一片混沌，好似朦胧烟雾。

若有炎国方士至此，定能认出这门八门金锁之术，而且能联想到底下一定封印了危险物品。

事实也是如此，陈玉拔出背后黑剑，默念解咒咒语，依次划破开、景二符，其余符纸无端自燃，术法自然开解，幻像消散，露出底部的暗格。

萨菲尔德忽然朝后退了三两步：

“这材质，是铅？”

“不错。铅是最早被我们使用的金属，古时的方士常常用其封印危险物品。”

“我怎么听说炎国人喜欢拿它炼丹，吃了还能飞升成仙？”

“呃……把危险封印在体内，也是提升实力的一种方式。至于能不能成仙，毕竟没有记载，我不敢妄言。”

“那你试过没？”

“我只会画符，炼丹完全不会。”

陈玉将铅板掀开，搬出一块三尺见方的青灰色立方体。这东西虽然看上去沉重，实际上意外的轻巧，大概只有十几公斤。

“这也是封印？”

“是。原料是粘土，加一点改性剂。土壤也是优良的封印材料，而且车辆载重有限，全用铅封顶不住。”

陈玉拿起锤子，三下五除二敲碎了外壳，露出内部的瓷瓶，瓶口不出意外地贴了符纸，彰显着封印师的严谨和专业。

“你以前做套娃的？”

“嗯，做过。但手艺不好，所以倒闭了。”

当两人一如既往地互倒垃圾话时，旁边的罗琳娜欲言又止。

良好的教养让她无法打断别人的发言。

这给了陈玉套话的机会：

“罗琳娜小姐，此物虽然不算危险，但毕竟是邪物。您的父亲究竟得了何病，以至于需要铤而走险呢？”

“先生，为人子女，不便透露长辈的病情，还请谅解！”

陈玉神色肃然，朝她作一长辑，钦佩地说道：

“当今之世，纯孝之人何其少也！诗曰：孝子不匮，永锡尔类。您的孝心一片赤诚，上天一定会保佑您父亲痊愈！”

“承您吉言。”

“还请您稍待，此物容易活化，需要先镇静一下。”

他取出一瓶高浓度酒精，揭开瓶口封印，一股脑朝里面倒去，随后取笔在瓶外画上“安神”“催眠”之类的符文，增强镇静的效果。

大概一刻钟后，陈玉倒掉多余的酒液，再晃了晃，见瓶口没有异动，便彻底放心，介绍道：

“小姐，凝视者的邪眼分为两种，一种是分解，释放分解物质的射线，计27枚，作价7万钱一枚；还有一种是解咒，能够干扰源石法术，计8枚，作价1万钱一枚。当然还有一枚主眼，但我没能成功回收。不知是否能满足您的需要？”

凝视者，高阶邪魔之一。主体通常是紫黑色的巨大眼球，周围延伸出复数的触手，触手顶端则是具有攻击能力的邪眼。主眼具有魅惑、心灵控制等功能，能统御一定数量的下位邪魔，并且靠吸取下仆的血液维生。邪眼则分化出分解、解咒、灼热射线等攻击能力，能将一切可见的威胁挫骨扬灰。

更重要的是，这玩意儿具备浮空能力，而且还有高度的智慧。所以普通人没办法靠智商优势进行降维打击，而单纯拼火力大小的话，凝视者本身就等于一个法术小队，再加上下仆军团，和无敌没什么两样。

而且这玩意儿嗜杀成性，基本一出现就会酿成屠村灭城的大惨案，一般都由军队连携职业猎手进行处理，并且能百分之百申请到法术部队或者炮兵支援，其危险系数可见一斑。

萨菲尔德喃喃道：

“我曾经遇见过凝视者，它的火力强到开了加护都挡不住，最后被它修理到跳河求生，我这辈子都难忘掉那种屈辱。没想到，这家伙也有被抽筋扒皮，装进瓶子的一天，真是痛快。诶，你教教我怎么猎杀这种怪物，回头我好宰了它们报仇雪恨。”

“唯有骑射而已。”

“？”

“凝视者的射程在2米内。只需携三石之弓，配合数匹骏马，在射程之外逡巡奔射即可。这家伙是法术型生物，天生耐力不足，而且移动速度不快，需借助下仆进行快速移动。我只需先射杀下仆，断其补给和坐骑，再和它慢慢游斗，耗也能把它耗死。”

“你和它打了多久？”

“从拂晓打到傍晚，大概15个小时，射掉了约3支箭。不得不说，幸运站在我这边。”

“我一定不要与你为敌，你的耐心太可怕了。”

萨菲尔德夸张地摇头，暂时终结了话题。

“陈先生，您真的没有回收主眼吗？”

“……没有，它被毒箭贯穿，彻底报废了。”

斩钉截铁的语气，令罗琳娜有些失望。为她占卜的巫师曾言：主眼和邪眼对应两种不同的药剂，而前者的治愈率比后者高三成，父亲已经病入膏肓，她希望能有更大几率让父亲活下去。

她收起遗憾的情绪，强自说道：

“陈先生，这些邪眼我全买下了。总共……”

“269万钱，按市价兑成金币，大约158金。若你支付16金，我可以帮你布置封印。”

“没问题，这些钱我可以自主。”

“罗琳娜小姐，我虽然不至于和钱过不去，但还是提醒你，入药的话数颗邪眼就已足够，买太多没有益处。”

“陈先生，我是嫡女，肩负振兴家族的责任。这些邪眼足够打造一批优秀的法器，以此保障家族的未来。不如说，有这么一大批珍贵的资源送上门，而且价格很公道，我才是受益的一方。”

送上门？明明是你强拉我们过来的吧？

他叹了口气，将瓷罐放在地上，加上临时封印。然后回到货仓，检查其余封印物的状态，确认无误后将铅板盖好，又重新施加八门金锁，仓底重新回到了混沌的状态。

然后他抱起瓷罐，向罗琳娜询问封印地。

“何必如此匆忙？天色已晚，且让我聊表地主之谊，为你们接风洗尘。”

“小姐，邪物不施加完善的封印，是有几率‘活‘过来的，虽然微乎其微，但我不想疏忽大意丢了性命。”

“不愧是大名鼎鼎的游侠，您的谨慎是非常必要的。请让我为您引路。”

她似乎早就对陈玉做了一定程度的调查，坦诚地将陈玉引至地下室，又命管家先招待另一位客人。得知萨菲尔德行动不便，她特意命女仆将其背至客厅，还许诺会为她介绍优秀的医师进行治疗。

瞧她精明强干又滴水不漏的处事作风，举手投足处处流露着男子气概，应该是一位外柔内刚的坚强之人。平日里若是见到陈玉这种混迹于灰色地带的危险分子，早就把他铐在暖气片上了，断然不会如此低声下气。

她是一位孝顺的女儿。

所以当她突然下跪，请求陈玉将主眼卖与她时，陈玉丝毫不觉得意外。

可他还是一口咬死，否认回收了主眼。

罗琳娜泫然欲泣，但陈玉是一位心如铁石的人，根本不在意女人的眼泪。

他淡定地履行契约，为所有邪眼加持封印，然后像医生一样嘱咐她必要的注意事项。见人家已经伏地恸哭，不像是能听到建议的模样，陈玉便将嘱咐写在纸条上，塞进她手里。

然后提醒她给钱。

儒生的大男子主义思想，被他充分贯彻落实。

“我听说您是一位侠肝义胆的好人，为什么不能答应我的请求！我想要父亲多一分生存的希望，为什么啊，你为什么拒绝我啊！父亲，我不想你死！不要！求你了，帮帮我！我愿意出十倍的价格！你想要的话，我的家产也能给你！求你了，你睁开眼，看看我们吧，呜呜呜呜——————————”

“我，已经睁开过眼了，所以才不能答应你。很多事情，我已经见够了。”

见够了什么呢？昨天还在感谢你铲除怪物的民众，今日却眼红你的战利品，威胁你不吐出来就把你赶出村子；费尽心思杀掉了为祸一方的邪术师，他们却递上掺了农药的酒水，因为他们擅自和你划开界限，把你定义为新崛起的“魔王”；打输了，失去一切，想找个落脚之地，却只见紧闭的柴门，他被迫冉阿让一样，和狗争抢安睡之地，但他的本堂神甫，在哪里呢？

他抗过风霜刀剑，见过鬼蜮人心。他愿意相信罗琳娜是一位真正的孝女，也愿意提供帮助。但他心中有一把尺子，过了限度，只有冷漠无情的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