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他乡遇故人，故人岂相认（2 / 2）

郑斌微微一笑，这种江湖把戏见多了，全是些说错不错，说对又对不上的废话。不再多问，掏出两文钱，放在老妪手中，问道：“婆婆，敢问晚间睡在哪里？”

龙王庙是处供奉四海龙王、龙王娘娘、风神雨伯和雷公电母的庙宇，主殿供四海龙王和龙王娘娘，配殿则供风神雨伯和雷公电母，算命老妪和小述律就住在供奉风神雨伯的左配殿。胶西多商贾，多渔民，龙王庙的香火是极旺的，庙中殿堂也收拾得干净。老妪和述律各有各的草席子，白天藏在风神雨伯背后，晚上才拿出来。被子也有，谈不上干净，郑斌只瞧一眼就皱起眉头。

郑斌带述律回到城里，再由述律带他来到一家布店，他问布店可否做被褥，伙计立刻请出裁缝。就在他与裁缝计算尺寸之时，忽觉身后有个人影，后头看时，那人却迈步离去，只留个背影给他。郑斌稍有狐疑，只是忙着与裁缝算价钱，没空多想。当付完订钱，带述律离店后，感觉有些不对劲了，就冲那虎臂狼腰的背影，不是后生还有谁，还有那不高不矮的个头，太像了。

他越想越害怕，越想越觉得没有错，就是他。他随杨朝奉去李员外家吃饭，就已经很危险了，再带述律去书堂洗澡，不明摆着告诉后生，你已打到了人家家门口吗？你认得述律，他也认得述律，不起疑才见了鬼。怪只怪自己太大意，只想着这孩子，全忘了案子。述律认出后生画像那刻起，你就得想法子离开胶西，离开密州，怎么安全地回到临安，才是你正经该计划的，而不是给一个你不相干的孩子买东买西。

他不仅给述律买了被褥，还给算命的老妪买了一套，吩咐布店伙计，做好之后，送往龙王庙，交给那个会算命的瞎眼老婆婆。布店伙计赞他大善人，他却一点没觉得自豪，反倒心事重重，不祥之感隐隐而生。

意识到危险，就不敢再停留。他把剩下的被褥钱留给述律，叮嘱她，一定收好这些钱，不可被人偷走，也不可随便花掉。述律懂事，回答道：“我好好收着，没了这钱，被褥也就没了。”

听她如此说，郑斌总算放下心，就又掏些钱，够她几天伙食的，可述律却不要，说：“你留着，你比我用得着。”

郑斌惊讶，问她何出此言。述律突然哽咽起来，哭着说：“你一来布店，我就知道你要走，我只恨我自己太小，什么也做不了，你要办的事我一点也帮不上忙，我，我……”

郑斌笑着说，他该找的人已找着，该回去了。

述律却说：“你们南朝来的客商，有哪个是今天来，明天就走的？你今天就走，有回程的船吗？”

真是聪明！是，坐杨朝奉的船已是来不及了，只能搭别人船回去，搭别人船就少不了给人钱。别看给钱，给人钱人家也未必敢要。与人素昧平生，就算上了人家船，你就安全了？你知道人家干嘛的……

述律哭着问他：“你还回来吗？我还见得着你吗？”

郑斌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躲脱。他左顾右盼，见巷子里再无别人，确定留在述律身上的钱是安全的，匆匆说道：“好生照顾自己，等我办完事情，再来找你。”

郑斌要走，竟被小述律一把抱住，抱得紧紧。被他这一抱，郑斌也眼眶一热，五味杂陈。他曾想给她带回临安，留在家中。翠儿渐渐大了，终要嫁人，她也正好接上翠儿的班，做一份工，挣一口吃，不算拖累谁，也不亏欠谁。可那杨朝奉……算了，自己无能，就别怨别人。他只知道，自打推倒她的那一刻起，他就亏欠了她。

他拍着小述律的后背，要她放手。述律乖乖放手，他跪在述律身前，述律见他流泪，自己反倒不哭了，给他擦去眼泪，劝他：“别担心我，我有吃有喝，好着呢。”

述律如此说，他却更伤心，道：“让我抱抱你。”说着，就将她轻轻揽入怀中，如同抱着自己的孩子。述律勾着他的脖子，仿佛投身妈妈的怀抱。

想这半生，也曾意气风发，也曾克尽厥职，也曾伫立自家院中，执妻之手，悠然自得，就是从未想过自己无能，无能到连个小孩子都帮不了。不禁想起瞎眼老妪的话：想救苍生，势若登天。救不了就抱一抱吧，抱抱小述律，抱一抱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