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2 / 2)
“那是以前,我现在不用了。”
如此成熟,如此斩钉截铁的回答又让牛怀金和油良媒都大吃一惊,可他们又怎能知道这半年来牛连凯经历过怎样的情感挣扎呢。油良媒眼神中有些闪烁,连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在难过什么,牛怀金见到这般情景也赶忙对连凯说道,
“你妈妈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想见见你你就去一趟吧。”
“不去,她想见我我不想见她,不去。”
这话说得牛怀金又是几分震惊,这种决绝的感觉,怎么会来自这么小的一个孩子,他是从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冷漠,如此坚决。
油良媒张了张嘴,没有说话,眼泪在她的眼眶里不停地打转,她沉默了良久方才开口道,
“你姥爷这次摔得不轻,你真的不过去看一眼吗。你妈妈……你妈妈她也不容易啊……”
油良媒拉着牛连凯的手走在路上,她终究是说动了牛连凯,那些话原本应该属于一个私密一点的环境,最多也只是出我之口入你之耳罢了,然而她却又不得不在第三个人面前展露这些脆弱的感情。一路上牛连凯都没有说什么,他还是十分抗拒的,但他又十分惬意地感受到姥姥拉着自己手的感觉,这种有所依靠的感觉竟让他暂时放下了防备。
牛连凯跟着姥姥走上那个高台阶,来到姥姥家的正房里,这里原本是舅舅、舅妈住的地方,他在这里吃过一颗咸到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咸鸭蛋,还有舅妈那凶恶的嘴脸。两人走进屋子里,这时牛利明正靠在躺柜上,姥爷半倚靠在两个枕头上,还有那个熟悉而陌生的人,
“连凯怎么不说话啊,你不是一直想妈妈吗。”油良媒拽了拽连凯的手。
“没有,我不想,我能回去了吗。”
小丽看着畏缩在油良媒身后的牛连凯,他穿着一件极不合身的秋衣,那应该是连凯五岁的时候自己买给他的,还有那条几乎露出整个脚踝的裤子,还有那双洗到发白的松紧口布鞋,小丽没有想到离了自己的连凯会是这番模样,他就那样局促而坚定地站在油良媒身后,他自始至终也没有看自己一眼,难道这个孩子对自己就真的没有一点感情了吗。那之后的几天小丽总是做噩梦,她恍惚的陷入到了一个恐怖的梦境之中,在梦中陈冬泉一家并没有接受自己,爸爸、妈妈也逐渐地离自己远去了,而连凯也总是那样冷冷的看着自己,自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这可怕的梦啊。
在时隔多年以后的今天,在我通过与连凯的深入接触以及我对他当时所处环境的不断反思后,我还是多少感受到了他当时所体现出的决绝与悲伤。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没了爸爸,又没了妈妈,身边的所有人都向自己投来莫名却满满的恶意,至少在当时的环境中他还没有办法去分辨这些四面八方袭来的感觉中该有几分善恶,他所经历的一切都在不断地告诉他“你要坚强”。可就在他逐渐习惯“孤儿”这个身份,逐渐习惯了自我坚强、自我抵抗的时候,这个让他成为真正“孤儿”的女人竟然回来让自己叫她“妈妈”。
然而就在他拒绝承认“妈妈”这个事实的时候,这个女人竟然哭了,于是姥姥、舅舅也都纷纷站出来指责自己不懂事,这一切又是为什么,明明自己什么也没有做,自己甚至连选择的权利都没有,可这所有的一切都因为这个女人流下的两滴眼泪就转而都该由自己承受,这又是为什么,难道漂亮女人的眼泪就是天生的免死金牌嘛。
牛连凯性格里的坚毅、冷静与决绝几乎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产生了,而他也几乎拥有了牛怀金幼年时的全部经历,这可能也正是两人能称为爷孙的那种莫名的缘分吧。然而面对连凯的冷漠与决绝,小丽却又一次下定决心,一定要尽力的挽回这段已经断绝了半年之久的母子感情,至于说她这样做是否是因为害怕那个可怕的梦境成真而想给自己的万年预留一个依靠,还是说她是真心实意的可怜、心态连凯这个可怜的孩子,现在我也无法完全揣度,只是后来的事实却证明她这个决定的正确与及时,然而这中间所经历的过程却又是万般艰难的。我们都身处在这莫名的洪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