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兰(一)(1 / 1)
月兰
进入六月,汪桂花就跟丁大舜商量:“放伏假,叫月兰下来,帮着打打下手。不是那块料子,还读个啥书?白费钱。”
在老家帮丁大舜和汪桂花照顾两个女儿月兰和月芳的婆婆,早就不止一次地劝汪桂花:“叫月兰下来吧。把她带出去吧,这女娃,玩心重,不是读书的料子,跟月芳不一个性子。”
村里的人不让一个正读书的学生继续读,就说“叫他(她下来”。按照婆婆的说法,读高中一年级的月兰不仅贪玩,成绩差,还招男学生。一个女娃,万一惹出点是非来,败坏了名声,自己不好跟儿子儿媳交代。况且,月兰读书已经读到高中了,往后在外头打工也好,自个儿做买卖也好,够用。
汪桂花也就听从了婆婆的建议。对于这个大女儿,她从来都是一句话:不指望她成龙成凤。
对此,丁大舜自然也是巴之不得。夫妻俩生了月兰和月芳两个女儿,到了中年,又喜得儿子毛毛。两口子自然金贵得不得了,一直把毛毛带在身边。
如今毛毛进了省城的幼儿园,一个月的学费,足够在老家上一个学期,两口子也在所不惜。但三个孩子读书,就是三只压在肩上的包袱,三双伸过来要钱的手,令丁大舜叫苦不迭。月兰要是退了学,三只包袱卸下一只,丁大舜觉着肩上比以前轻松了。再说,月兰来了,还能帮着动动手。
丁大舜一高兴,就去拿搁在墙角的白酒,倒了半杯,就着汪桂花做的青椒炒鸡柳,一口小菜配一口小酒,痛痛快快地喝起来。
汪桂花和丁大舜在省城一家商贸城门口包了一个小吃摊,春夏天卖凉皮、凉粉、凉面,秋冬天卖麻辣涮串。那里经营小吃的有十二三家,都在四面围着活动板房、顶上由帆布搭成的临时棚子里,一家挨着一家,有卖烩面、酸辣粉的,有卖刀削面、热干面,有卖麻辣烫、牛肉面的,有卖烧饼、白吉馍的。
因为可挑选的品种多,生意说不上多么好,占着地理位置的优势,倒也说得过去。用丁大舜的话说:手上活,不挑不担的,挣多挣少,图个舒坦,比在老家种田种地强。
月兰是七月初来的,正值省城的火热季节。城中村那间十几平米的租屋,一下子变得挤挤挨挨的。这个已经被政府列为拆迁之列的村子,被四面的高楼紧紧包围着,到了夜里,像一只漆黑肮脏的井。
他们租居的是二楼的一间民房,自来水管是整个楼层上的租客共用的,在二楼走廊的尽头。厕所是整个院子里的人共用的,在一楼。院子里楼上楼下的租客有七八户,要么是来自乡村或小县城、终究要回到家乡的小商小贩;要么是刚刚停留在这座城市、总有一天要贷款买房的年轻人。总之,都是把这里当作临时过渡的居所。
月兰来后,装衣裳的纸箱子嫌小了,屋子里的凳子嫌少了。最让汪桂花作难的是只有一张床。晚上,汪桂花抱一张凉席,往捡来的旧双人沙发上一铺,就是月兰的床。月兰显然还不适应这么多人睡在一个屋子里,中间连个隔挡都没有。她望望屋子尽头汪桂花丁大舜两口子及毛毛三个人睡的那张床,同自己的沙发床不过两米,挨着床边就是煮饭的灶具,黑乎乎油腻腻的煤气灶,锈迹斑斑的煤气罐子,一不小心就能碰着。用作当尿桶的红塑料桶,就搁在旁边尺把远的墙沿。
“妈,我咋睡呀?”
“凑合着睡呗。这是城里,不是黄土洼,哪个还不是将就着过!横竖都是一家子人。”汪桂花说着,手往西边一指:“人家不也住四个。”
隔壁租房的两口子,在附近的市场卖活鱼。这几天读大学的儿子放暑假了,带着女朋友来了。老两口睡床,一对小年轻打地铺睡。这么一比较,月兰也就无话可说了。
说起来也怪自己,书总也读不好,从小学到高中,成绩一直拖着班级的尾巴。她羡慕常常在期末捧回一张奖状的月芳。那些金灿灿的奖状贴在堂屋的墙上,让丁大舜和汪桂花倍感荣耀,还能赢得亲戚们的渍渍称赞。
连教育毛毛,丁大舜和汪桂花都是约好了似的:“跟你月芳姐学。”让月兰很是挫败。都是打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区别咋恁大?因了月兰和月芳学习成绩上的差距,两口子在对待她们的态度上,也是截然不同。分派活计,张口闭口都是使唤月兰,不舍得叫月芳做。似乎月兰天生就是干活的,月芳天生就是读书的。月兰感受着那份淡漠,也曾暗暗发誓要发奋读书,谁知到了高中,各门功课的难度都加大。尤其是理科,简直差得一塌糊涂,数学物理课就像听天书。汪桂花在电话里刚拐弯抹角地表示摊子上缺人手,想让她下来,她就迫不及待地答应了。
屋里多了一个人,也就多了一桩事,这一点,在每天晚上睡觉前冲凉的时候尤其明显。毕竟,月兰已经是个十七岁的大姑娘了。没过几天,父女之间就形成默契。月兰只要端着澡盆打水,丁大舜就像受到了暗示,拉上毛毛就出门溜弯儿,月兰冲完了,再出门“毛毛、毛毛”地喊,丁大舜和毛毛应声回屋。月兰则在外头转悠,把房间腾给父子俩。
月兰一来,最大的受益者还是汪桂花。相比以前,她省心多了,一些琐碎又磨人的小事,比如接送毛毛上下学,扫地拖地,洗衣做饭,在摊子上收碗抹桌子,以及一些洗洗涮涮的琐碎活计,月兰都自然而然地接替了她。
怪道都说女娃大了就好了呢,心细,爱干净,手脚又勤快,还真是个难得的好帮手。地脏了,用不着汪桂花开口,月兰就摸苕帚扫;屋里被毛毛搞乱了,月兰给收拾得井井有条。衣服泡在盆里,月兰就端去水池子里洗。原先空空如也,污渍斑斑的墙壁上,这边多了一串红绸布做的手工辣椒,那边多了一个大红的中国节。都是月兰在地摊儿上买的,花不了几个钱,倒让屋子里泛着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