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劍南羽(1 / 2)
如果没有我们,世界将在蒙古脚下颤抖,文明化为灰烬,男人倒在滴血的马刀下,女人哀嚎在蒙古人的狂笑中
我倒下以后,宋军整顿士气继续追击,日夜进攻,无有停歇。
然而我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
拼死杀出包围,我在马上血浸甲衣,残军阵列被护在最中央的我已连续昏迷,时断时续,神志不清了。
我部数千人突入山地,遭遇蒙古重骑军突袭,几乎全军覆没。
最精锐先锋军,最先接战,最先败没,其败之快,其覆之惨,诸军震骇。
将军以死断后,手刃两怯薛重骑,士卒撤退,将军断后。
对于那些活下来的士卒来说,只要我还在一天,他们就誓死跟随我一天,这已经是超越了人间的情感,在他们口中无论何世,无论何地,见到我只有一句
將軍!
我被抬到了一个山谷,一张小小的帐篷孤独的立在原野,我就躺在里面,将士们全部站在外面,一层层的站在山原,千年以后,我还能看到他们的背影。
或许他们的眼中还闪着泪光
军帐里我躺在地上,身中数创,我的锁骨,肩胛被长枪同时捅进,我几乎成了血人,全靠死去的兄弟把我抢了回来,回来之后昏迷不醒高烧不退,帐内军医已束手无策。
噩梦一样的灰暗,我眼前一片灰暗
噩梦中我看见一群死去的将士,他们浑身是血的冲向了我,我狂呼着他们的名字,梦中挣扎,因为是我放弃了他们,已成心魔,我必须承担。
尽管我也知道,他们并没过多责怪我什么
或许他们只是想死后再来见我一面,尽管我这个罪人实在无颜再见他们
本部轻骑死难殆尽,前军中军早已全部牺牲,仅剩的后军也已残破不堪,还有一个昏迷不醒生死不知的将军躺在帐中,军中几乎要垮了。
“滚开!”
吼声中一只大手掀开帘幕,提着一个老头扔进帐内,长须老者摔在地上,慢慢的爬将起来,身后接着一声怒吼:
“医好我家将军!要是将军死了你也得陪葬!”
帐内站着的军将咣的给了后面冲进来的兄弟一下:
“怎么说的!”
“大夫,尽力治伤!救救我家将军!”
含泪躬身
身后挨打的兄弟也是一脸的泪光
外面站了一圈的兄弟,将军断后,士卒们认为自己是靠着将军的牺牲才活了下来,可拼死带着将军冲了回来,将军却高烧不退不醒人事。
军帐里面的弟兄看的最清,裹伤布全是血,浸透,甚至已经都要准备棺木了,可还是有兄弟不死心,不认命,不知道从哪抓来一个土郎中,带着最后希望冲回军中,救回将军!
那时候好多民间人物害怕和军伍打交道,只能连抓带请,俯下身的西川老者检查伤势,一看场面确实是和蒙古血战,战阵创伤。郎中拿过药箱施针下药,尽心竭力的救治,这才拽回了我一条命。
不知多久,军帐里我悠悠转醒,醒来看到身边老者打扮,生前第一句话;郎中,也救救我其他的兄弟
分內之事,將軍不必掛懷
这才又昏了过去
生前记得清楚,我重病期间一直说胡话,脑海里什么都有,我看到了好多东西,最多的还是死难的弟兄······
战场上死人最多的往往不是硬碰,而是一方溃败后军阵解体,所有人自相践踏疯狂逃命,后面追杀所致。
硬碰死人远远小于追杀,但如果,如果,硬碰死人远远大于追杀,不管规模大小,那就是一场震撼天地的战斗。
他们死难前的吼声响彻云霄!
这是生前最惨烈最残酷一战,到最后全军军制彻底打乱,失去了军制的士卒们看着将军被驮在马上冲了回来生死不明,那些英勇的士卒们自发转身,聚在高呼的将官身边自发接受指挥,结成战阵拼死抵抗!
没他们我早就被蒙古人宰了
他们英勇战死,只为一个生死不明的人,哪怕是死的,也要把将军抢回来安葬。
我就是在他们的至死抵抗下才捡了条狗命
我背负了太多的信重,他们至死还在望我的方向,前面就是蒙古人的重骑兵,他们不退,死都不退。
那份震撼了天地的勇气,我至今无法忘怀,哪怕千年的轮回也没让我忘了他们,一刻也没有。
经此一役,全军死伤大半,几乎被完全歼灭,必须休整,我们驻扎在山谷里熬过了那个冬天。
天魂一幕,苍凉的雪空下,大营外军旗孤独的飘着,风雪中帐外军旗飘卷,我裹着披风,从军帐伸着头看着雪天
好冷啊
缩回营帐的我合幕转首,帐中篝火闪亮,温暖的火光染的帐中一片橘黄,矮塌上还放着几本专门给我找来的杂书,火边还蹲着一坛我兄弟送给我的药酒。
因为我身体已经不行了,我那群兄弟想方设法搞到点补身的药酒给我喝,朴实的笑脸把酒坛双手递来
我接过酒坛,脸上全是笑容
我前世死去的兄弟们很爱泡酒,酒坛子里经常会有一些稀奇古怪的小动物,灯火下我把酒坛抱过来仔细打量,捻起只小动物端详片刻,咋舌而叹;这都是啥啊。
寂静的军帐里,我坐在塌前,定定的看着篝火
敗軍之將,依律斬首
最终没有杀我,因为知道这一败,换谁都是死,能打出这个样子,已经难能可贵了。
前世和蒙古人重骑兵多次交手,面对重骑,马槊挥起一击必坠,只要我能冲上去一定能挡住蒙古重骑冲锋势头,唯独没见过这次,根本砍不动。
他们的铠甲几乎把整个人马全包了起来,甲覆度数他见过的最高,几乎就只露两个眼睛,冷漠的目光和铁塔几无区别。
一槊下去,我槊刃反倒给弹了回来,从未见过,一次都没有,二十一年就这一次,从来没有,再也没有。
血战不停地继续,我亲眼看着军阵一层层被吞没,我不再跑了,直接冲锋。
最后,将军断后,士卒先撤。我当时在整个南宋都是极少见的存在,这种行为不多见,故此当将军断后的怒吼传来时,士卒们都回头望了望。
所以在最后的接触战里,将士们奋不顾身的勇气彻底震撼了蒙古将领,停止追击。
我那时已经疯了,我知道这回败了,血败,我只有以死相报,将门家族不出孬种。
我眼前闪过先前死去的兄弟,我希望去地下找他们谢罪。
所以,将军断后,士卒先撤。
士气达到巅峰,丝毫看不出这是败军
蒙古人试探后认定,这支残兵仍保有极为可怕的战力,以轻骑为主的蒙古追兵要把面前这支千人以上的宋人步军吃掉,只怕要付出伤亡千人的代价,一次消失一个千人队,这是蒙古将领绝对不可能接受的损失。
如果五百以内,蒙古人一定会咬牙要我的命,因为我是个极大的祸患。但如果超过或达到一千,蒙古人绝对不会,因为他们是纯蒙古人死不起,损失这么大照这样几次下来,蒙古人还怎么攻略天下?
何况在草原,在花剌子模,在远欧,在金国,在西夏,在大理,在安南,见过多少我这样的勇将,要是个个都像我这样换,那蒙古人就不会走到今天了。
这是我生前最惨烈的一仗,历经生死,这一仗后我整个人迅速蜕变,走向远方。
同时,还有我不堪重担,满是战伤的身躯。
将旗是我的魂,也是全军的魂,此次惨败,我连将旗都丢了,身负重伤险些丧命。
將在旗在,將死旗亡
蒙古人认为我已死,挑着我的将旗在宋军军前叫阵,诸军震骇。
将旗丢了,意味着最能打的那个已经战死,全军覆没。
连宋军都认为我不在了,那次侥幸活下,败得极惨,并且这一仗直接导致我被打出战场,很长一段时间内无法参加战斗。
也正是因为这一仗,我元气大伤,直接导致我前世没有任何可能活过六十岁,最多五十左右寿元就要尽了。
想我当年身体多好,之前再受伤也没这么厉害,这一下几乎要了我的命,也正是从这一次之后,我的身体就开始走下坡路了,上阵厮杀时已渐渐力不从心。
你们敢相信吗,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身体就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之所以不显仅仅只是因为我年轻,活力足,不太明显而已。
但我自己感觉得到啊,我并不傻啊,我自己的零件什么状态我不知道吗?
但是我并不后悔,因为在中华时代,战败了,都是长官战死。
身为上官,将军战死,是我们的职责和宿命。
宋朝是烂,有些文武怕死怕到了让人暴怒,但是,一旦战败,尽是长官战死。
這就是我們的時代,中華正統時代!
数日以后,风雪渐消,弟兄们一个个从营帐里伸出头来,大家像仓鼠一样伸着头看,看老天爷赏脸,高高兴兴的钻了出来。不远处我裹紧披风,脸色苍白的走出营帐,看我走的一步一停,有兄弟还伸手过来搀我,生怕我倒下。
倒不了兄弟,我拍拍兄弟伸来的手笑笑示意不用了,一时半会我死不了。
看将军没啥大事能走能动,弟兄们悬着的心放下来不少,脸上也逐渐带着笑容。
我慢慢的走出军帐,看着身边的兄弟拉家常一样,看似平常时不时点他们几句,看着手下兄弟愣一下若有所思的样子,我笑笑没说什么,一步步走了下去。
我们都是战阵上的厮杀汉,长年死亡相伴,我不知道我能活到哪一天,所以我就想趁着我还活着,尽最大努力,帮忙指点一下这些和我生死相依的兄弟,我的兄弟。
有话别闷到肚子里,说出来,不然战场上人命有多轻飘,一条命说没就没了。
刚上战场,盾阵后一个弟兄刚才还操着弓在我身边说又中一个,我就扭头在箭袋里抽支箭,转脸过来这个兄弟就已经不在了。
一支箭插在了要害,人当场就没了。
刚才还在和我说话的兄弟转眼就在我身边没了,连一声都没发,转眼就没了。
所以,有什么想说的话,趁早说吧,别等死了,就什么都晚了。
实质上我早就发现了,从进军队和手下弟兄一处就发现了,好多兄弟或多或少都有点毛病。没毛病的当然有,少,不多,一般这些人都是军中能往上走,好好锻炼一下官佐的料子。
这之中不是人品,跟人品没关系,人品差的我管他老几,是眼力,眼界,个人素养,这个真的很难改。
而这正是你往上走的路,你路没了,你亲手把你自己路给断了。
人没说的,但就是,他们所在的位置,阶层,导致他们没人教,小时候没人指点他们这些要命的东西!不是你怎么教?老农民下地干活把你拉扯大就行了,其他哪有那能力!
我不管得不得罪,开不开罪,趁着现在我还有口气,你们还认我这个将军,我就一定指点,一定提点你,听不听是你的事,我必须尽到我作为一个将军,也是一个人的责任!
因为你们是我的兄弟,我希望你们能过好,哪怕今后不在我的军里,出去也能奔个好前程。
這才是我希望的
不是我闲着没事吃饱了撑的,伤都没好就四处挑刺,因为我家世高,我知道上位者心里是怎么想的,我知道他们的路该怎么走,断是断在哪,不然我凭什么要指点手下兄弟!这是只有自家兄弟,别人我才懒得管他!
我就讲一个,看细节,细节决命!
中华世系,古代贵族看人看细节,从细节上一看就知道你这个人值不值得交。很简单,那种吃饭吧唧嘴嘬牙花子的一定是下等人,根本就没受过什么教育,家教素养基本零蛋。
不可交,不可信,不可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