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机关报到（1 / 2）

一九九六年腊月初六，一场暴雪突如其来，昨夜天空鼓着凛冽的北风，挨家挨户敲着农人的门窗，鹅毛飞雪簌簌地落进乡村此起彼伏的犬吠里。早晨起来天地焕然一新，地面积雪已有一尺多厚，灰蒙蒙的天空仍然扬扬洒洒，雪花像是飞扑下来无数的精灵，戏谑地撞在脸上、钻进脖颈里。

一艘向南疾驶的列车上，我坐在车窗边，凝视着窗外想着心事。一早离开了沂蒙山腹地的沙沟村，步行赶了五里的山路，怀揣着琅琊市委组织部刚刚寄来的大学生村官《报到证》，登上了到启阳区莲花乡车站的列车，将奔赴莲花乡政府机关入职报道。

列车外目光所及，田园沟壑快被风雪填平了，仅余弯曲延展的凹痕，像是一条条白蚕对着行进的列车蜿蜒追来；低低矮矮的树木已经银装素裹，只在背风的南侧，露出黝黑矗立的脊背，像是孤独的旅人迎着北风踯躅而行；一座座不断凸起的丘岭，造形各异、姿态万千，像是一群蜡象随着列车向前驰骋。

车窗玻璃上起了薄雾，映着自己清瘦而棱角分明的脸颊，浓密的刘海三七分斜向右侧，一双清澈的眼睛直视着对方，盈满了入职的喜悦和对未来的憧憬，抿起的嘴角流露出矜持的笑意。视线下移，藏青色西装、白衬衣配着红褐色鸡心领手织毛衣，这是姐姐为自己入职精心做的打扮，对于出身山区的村娃子来说，多少有些奢侈。座椅背上枕着深黑色的羽绒服，曾经陪伴了自己三年的大学时光，已经有些陈旧和抛绒；旁边座椅上放着编织袋子大包裹，里面放着被褥枕头，同样是大学校舍褪回的，已被母亲浆洗干净。

出发之前，父亲托了亲戚找了隔壁村一位在外工作的人，就在莲花乡卫生院任副院长，已经传过了话帮忙照顾。据说此人年轻有为，上下协调能力很强，富有工作能力。

火车穿过一片片冰封的沼泽，冰雪覆盖下的一丛丛芦苇，在广阔银白的湖面上，显现出一簇簇灰暗色的水墨，映着一枝枝冰雪里窜起的枯萎莲蓬，仿佛一幅淡雅的山水画卷。

向前就到了莲花乡火车站，风雪愈加紧俏，四野里看不见村庄。我向一位同车的老乡问明了方向，沿着深深浅浅的小路，向东南步行四里多路，来到了莲花乡政府驻地。

一条笔直的县道公路横贯东西，两侧沿街建筑显出乡镇的模样。北侧农村信用社、乡政府、邮电局、供销社、卫生院、派出所等部门单位毗邻而居；南侧紧邻着莲花村，一排沿街平房打着小卖部、羊肉馆、食品站等招牌，却因为风雪大都关闭着门面。

顺着路人的指引，我背着包裹一路向东。最先映入眼帘的是路南侧一个安着镂空铁门的大院，木制的牌匾上写着莲花乡中心小学。学校早就放假了，透过紧闭的栅栏铁门，里面空无一人，只看见几串深深浅浅的脚印通向里面一排排的红砖瓦房。粮管所在小学以东，平房门店后面，凸起了一幢幢高大的粮仓，不知道里面储存了多少粮食。

一直走到了长街东头，莲花乡卫生院位于路北，敞开的院门两侧，波浪起伏的矮墙上嵌着锈迹的铁栅栏；院内正中建有一座砖混的二层楼，外墙贴着乳白的瓷砖，楼顶上竖着“莲花乡卫生院”的字牌。

院内一个人影都没有，楼门外檐下立着几辆自行车，阻碍了大半的通道。门厅一边靠墙摆着一条连椅，冲里房间的玻璃窗上写着“药房”，一个裹着羽绒服的妇女坐在里面桌子旁边，正低头看着账簿。

我抬手轻扣窗户，那妇女闻声抬头拉开橱窗，向我伸出手来，像是索要处方，“我不是拿药，我找人，找陈院长”我赶忙说。

“在二楼院长室，上楼左拐。”那个妇女关上橱窗，又低下头去继续看她的账簿。

我回身把随身的包裹放到门厅连椅上，然后顺着药房西侧的楼梯走上楼去。

一上二楼，就传来了“哗哗啦啦”的声音，左拐来到了有竖牌的“院长室”门口，里面传来有说有笑的声音，像是有许多人在里面。

我抬手扣了两下门，里面声音一静，“谁啊？”有个声音随口问道。

“我找陈院长！”我紧接着回答。

有个脚步声来到门口，随手拉开了木门，一股浓厚的烟雾随着门缝席卷而出，呛得我轻轻咳嗽。门内十分宽敞，有里外两间房。外屋中央摆着麻将桌，坐着四个人，周围站了三个人，手里大都叼着香烟，正一齐抬眼向门口望来。麻将桌南侧坐着的一个青年审视着门口的我问道“你找哪个陈院长，找他干什么？”

我心中有了猜测，说“我是南沂乡沙沟村来的付新城，找陈方良院长。”

“奥～，欢迎欢迎，快进来快进来。”那个青年人恍然大悟，站起来几步走到门口，拉起我的手向屋里让，“这是我的老乡，崭新的大学生村官，今天来报到的，叫～～？”陈院长向屋里人介绍着，又看向我。

“付新城。”我赶紧再次介绍，“年轻有为的大学生干部啊，我们是亲戚，以后肯定前途无量。”陈院长拖着我走到麻将桌跟前，抬着手示着东面上首位白胖秃顶的中年人介绍着：“这是我们卫生院的一把手，马院长。”

“马院长好！”我赶紧弯腰颔首打招呼。

马院长点着头缓缓地说:“好啊，一看就是年轻干部，以后要经常来玩，要多关心我们卫生院啊。”

“这是我们蔡副院长，这是我们赵会计。”陈院长又举手介绍麻将桌北首的女同志和刚才开门的男同志说，两个人连忙站起来，同我握了手，陈院长又分别对屋里其他人作了介绍。

“您好！您好！”我逐个同他们握了手，并颔首打着招呼。

“赵会计你打我那把麻将，我要领着新城到乡政府报到去。”陈院长对着刚才开门的中年人说，随后拉着我出了门，我回身摆手同所有人做了告别，到楼下取了连椅上的包裹，跟随陈院长出了卫生院大门，顺着长街往回走，到莲花乡政府机关报到。

一路上陈院长自来熟地介绍起莲花乡党委政府的情况，莲花乡机关共有党委、政府班子十人，乡党委一把手书记张永康，刚从区里调整下来，二把手镇长徐玉廷，三把手党委副书记李泽民，另有人大主席、政x委员、组织委员、宣统委员各一人，副镇长三人，机关正式编制职工有二十多人，十几个临时聘用干部。

乡政府机关是一片老建筑，对开的银灰色铁皮大门里，西侧是农村合作基金会平房，东侧是低矮的白灰院墙。门里一条柏油路通向后院，两排高大的法桐分列两旁；两侧有五进整齐的红砖瓦房，齐屋脊墙砌有一米八高的红砖镂空花墙，花墙中间位置筑有隆起的圆形拱门，使每排瓦房都形成了独立的院落。拱门向里有红砖铺就的甬道，北侧通向十几间房间门口，中间都有花坛间隔，南侧为绿化树林，依稀看出有松柏、刺槐、木槿间行栽种。

后院路边停着一辆桑塔纳轿车和一辆北征牌双排座皮卡车，路尽头白灰墙上刷着“团结进取、开拓创新”的标语，我来不及审视这片即将耕耘的地方，陈院长领着我拐进了右边第一进拱门，一边说着：“这里是党政办公室，是接待来人和上传下达的地方。”

推开对开的玻璃木门，正面墙角木橱上，放着一台关闭着的电视机，两组四张办公桌摆在正堂，左侧一对办公桌上放着一台传真机，和一部敞开的电话，话筒里好像有声音呲呲啦啦，像是在等电话；左手南墙边放着接待用的连椅、茶几，前墙西窗跟前架着铁管燃炉，上面坐着的大铁壶滋滋顶着热气，党政办里没有人。

“办公室里人刚出去，你把行李放到连椅上，拿上凭证，我们去找分管党群工作的李副书记报到。”陈院长对我说，我就放下包裹，随了陈院长出了拱门向后走。

进了后面紧邻的第二排拱门，东数第三个房间门前，陈院长带着我轻敲木门。“进来！”里面有中年人随口应到，陈院长推开门，里面传出“是小陈啊，快进来！”

门里茶几右侧沙发上坐了两名女同志，靠里床沿边坐了一位身披绿呢军敞大衣的圆脸中年人，床前木桌上黑白电视机里正播放着电视剧。

“李书记！魏主席！顾主任！你们都在啊，这是新来我们党委报到的大学生村官付新城。”陈院长打完招呼，推出身后的我介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