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1 / 2)
石岘子龙二克真的生气了——
他从一张专门给他抢来褪了色的,铺着狗皮盖着狼毫的太师椅上站起坐下,坐下站起,背着手在地下踱步。
地下火盆里的松木劈啪劈啪的燃着,不时的溅出几星火渣。他望着造型庄重典雅,古色古香?不失精美却摆在山洞里的这张太师椅,心里泛起一股怪滋味。
龙二克是地主出身,书读了九年,童生县试时秀才未第,他抱怨学政不公,猪眼不识货。
龙大克被大北山杨三泰设计砍了头后,在平凉书院读书的他被大克的手下来了个“黄袍加身”,由此统领陇中几百号匪众。
他在其他匪众跟前自称是一个饱读了圣贤书的秀才,其他啸居山林打家劫舍绑票勒索,目不识丁的鲁莽粗汉,在他眼里只是插标卖首之土鸡瓦狗矣。
他不让手下叫他“掌柜的或当家的”,要叫他“先生或龙先生”。
他当了匪头的理想是攻城拔寨裂土建封,光耀门闾名垂青史。
但现实毕竟很骨感,他上次费心设计的一统陇固匪帮当霸主的梦,被固原提督手下的常鼎击灭了。他的靠山同治回民起事中的十八营大帅,赫赫有名的风翔人崔伟是个马后炮。那一场螳螂捕蝉的厮杀游戏使他和马大帅都损失惨重,要不是两个人逃得快,差点造成灭顶之灾。
更让他失落的是崔伟最近来信说:他已受抚于大清左总棠,进疆去剿灭阿古柏的叛乱了。他先授游击将军,后授提督率旌善军驻扎在张家口。
崔伟还给他指了路,让他改邪归正率人来投奔他,或受抚于固原提督雷正绾为国效力,或捐资行善由黑洗白,自行散去归隐。
龙二克都想过:投奔崔伟路途遥远,或许没有走到,在路上不免被官军截杀冒功。虽然有崔提督的手扎也不起作用;受抚于固原提督雷正绾估计不现实。
现在陇固匪患基本已定,他没有更大的资本和筹码,他怕万一出点差错会被连根剜掉,几年的辛苦会烟消云散。
“要当官,杀人放火靠招安”。这条路行不通;上马杀敌,下马礼佛,归隐散去更不行。一日当匪,终身被追,仇家官家放不过他,结果是死于非命。
他推开洞门,瘦削的白脸凝重,两道细眉蹙着。他踏着月色在寨外来回走着,他看着往日的山寨如今成了废墟,瓦砾成堆,荒草满地。寨房是被常鼎烧毁的,有的倒塌了。如今几百人挤在山上掏的破洞烂窑中,有的还住在临时搭建的草棚中。
远处洼上的几个山羊还啃着半枯的荒草,他触景生情,方嘴薄唇里竟吟了几句:“天地不仁,万物为刍狗……盗亦有道,庸者自庸,能者善知,贤者善知行……”
——除了这些心思以外,他今天生气的原因之一是几个手下不遵山规,去抢一个游走四方的货郎,结果被揍得鼻青脸肿回来了。按他的想法货郎应该是他发展眼线的人,拉拢还不够呢……几年来他费尽心血招纳贤俊,为的就是把土匪的事业做得扬名立万。
他亲自制订的“七不抢,七不夺”的山规,手下人还是不认真遵守,纯粹的不领悟,教化不够呀!
七不抢
一、瞎子聋哑残疾不抢;
二、阿訇僧道尼姑不抢;
三、节妇孝子不抢;
四、婚丧嫁娶非仇不抢;
五、娼妓老鸨不抢;
六、摇卦货郎书生郎中不抢;
七、清官回乡不抢;
七不夺
一、娶姑娘送媳妇的不夺;
二、送葬起坟的不夺;
三、车马店房不夺;
四、驿馆信差不夺;
五、娼门妓院不夺;
六、耕地用的牛驴不夺;(马骡除外;
七、同行内兄弟家属财物不夺;
龙二克是良心发现还是盗亦有道!
他制定这么多规矩无非是为了他当土匪长远的考虑,才有所顾忌的:
比如婚丧嫁娶,是老百姓一辈子的大事,真要动手抢人家那是丧尽天良,老天都看不过去的,人家会拼老命的;和尚尼姑道阿訇再抢就没了天理;再比如信差算卦的货郎小买卖人,那些走街串巷的小人物能传递消息;书生赶考遭劫那是犯了天谴的,自古想活得长,是不敢劫书生的,尤其百无一用的书生更能造谣传播坏名声;店房有很多都是土匪落脚的地方,抢了那就是断自己后路;妓女娼门也算同是天涯沦落人,不忍心吧!百姓的马骡抢了可以当乘骑,牛驴抢了那是杀鸡取蛋,断了吃喝的根本。
龙二克像是个义匪,他劫富也劫贫或劫富不济贫。当然他也知道劫富富不来,济贫贫不离的道理。
为了拉拢激励人当他手下的匪,他还自己作词创曲定调,教山上的众匪唱:
“骑上大马背火枪,富汉门上要银饷,大姑娘抱上马,大姑娘抱上马。爱嗨嗨,吃吃喝喝。爱嗨嗨,日日戳戳。”
如果排除龙二克的“大姑娘抱上马,日日戳戳”的话,按他的寨规“七不抢,七不夺”条例,龙二克绝对在古代近代当代都是个义匪、好匪。
——我们以后轻易不要把一些坏人比作土匪,这是对土匪的一种侮辱。看起来土匪做事还是有底线的!土匪有时站在道义的一边,龙二克其码还保护弱势群体。
自从被常鼎把总击溃伤了元气后,他就一直没有打家劫舍,下山抢劫,但他的人在山隘要道潜守。经商的驼马车队不得不去拜山。有几个做大股生意的孝敬就够他吃喝了。
龙二克像一只蛤蟆一样在黑暗冰冷中蛰伏,待苏醒时他已恢复了元气。养精蓄锐后,他蓄势待发了。
翌日,他的侄子龙小克被叫来了。龙二克写了封信,一个古色古香的盒子里装了两件宝物让他立即启身,去拜见火石城的马大帅。他慎重地嘱咐小克:好好待阿舍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