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女人真难（1 / 1）

有人说，你收入那么低，干嘛还干这个啊，干点儿别的啊！我有我自己的原因：身体原因，孩子的原因，另外就是我真的喜欢这份工作，比如足不出户看世界。我的学生来自世界各地，我教他们语言向他们介绍中国文化的同时，他们也让我了解了他们的文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可以在他们那里学到很多东西，比如贯彻执行活到老学到老的七十岁的人，远渡重洋来学习；比如自力更生的学生，靠自己打工赚钱买电脑，来中国学习和旅游；还有17岁间隔年自己背着背包走遍亚洲的小姑娘；以及为了爱人的，为了有更多工作机会的，为了了解中国的等等等等。我相信大多数汉语老师都爱这份职业，虽然对外汉语老师更清贫。

史密斯太太今年72岁了，她每年春天都会来学三个月汉语，一连五六年。她是马来西亚华裔，嫁给了一个英国人，于是按照她自己的话说，她从此就没有了自己的人生，因为她丈夫史密斯先生是外交人员，三五年就换个地方，这几年在bj，过几年又去了印度，又过几年去了比利时就这样，丈夫去哪儿她去哪儿。“现在好了，他退休了，我们一起旅旅游，我想学习汉语他就跟我来中国，现在轮到他跟着我走了。我一辈子没有自己的事业，总是参加各种外交活动，也教过英语，但是时间都不长。”“那您觉得遗憾吗？”我问。“也没什么遗憾的，因为我也很有成就感。以前我都是自己做参加活动的礼服，也学习各种餐食的做法，自己可以搞一个几十人的聚会，也非常开心。”“您是一位独立的有主见的女性。”“哪里哪里，肯定不是像霓喜那样活着。”“霓喜啊，您开玩笑呢，怎么跟她比。”“这几天不是读这篇小说嘛，我就老想这个霓喜。这个女人真可怜。”“我们有句话叫：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的命运一部分原因也是她自己造成的。”“对对对，的确是可恨。你看她为了钱嫁给老头以后看见帅哥还喜欢。”“这本书叫连环套，是说一个环套一个环，有很多圈套，霓喜自己觉得她很聪明，她把男人套住了，可是她不知道，她自己才是男人的猎物。”“女人在那个社会也不容易生存，最简单的方法就是靠男人。”老太太说。“是啊，是啊！有人说霓喜把一手好牌打成了烂牌，可是所谓的好牌是什么？就是有钱的男人？这难道不可悲吗？还有人说她命苦是自找的，我觉得主要是社会造成的。”

忽然想到我妈，下课后坐在车上一直在想。“妈你为什么不跟我爸离婚啊？他动不动就骂你打你，甚至动菜刀。”“离婚了，我自己走了，你们俩咋办？没妈的孩子生活多不容易啊！”“你可以带着我们走啊！”“去哪儿啊？离开这个家，在这个村咱们娘仨能站得住脚吗？去你姥姥家？你姥姥还指着你老舅活着呢！你老舅本来就受气，他丈母娘家大舅哥多，啥都得听他媳妇的。”“”不要像霓喜那样活着，现代女性做得到，可是倒退三四十年前，很难。霓喜从小被人贩子卖了，先卖给一个印度商人，跟印度人生了两个孩子，她长得漂亮可是她脾气暴躁，等不到印度人娶她，她开始四处调情，于是最后被扫地出门。她跟的第二个男人是个老男人，这时候她已经不太在乎名分了，一个图财一个图色，俩人就这么一拍即合了。这期间，她还跟年轻小伙计暧昧，老男人也睁一眼闭一眼，可是好景不长，这个老年人很快命不久矣，临死竟然还骗了她，就这样她没有钱也没有爱，又一无所有了，不，她有四个孩子。靠着她的美色，她找到了第三个男人，一个英国工程师，可是到最后，除了又添了一个孩子以外，她又回到了原点。以色侍人，色衰而爱驰。小说的结尾，她终于意识到她老了，于是把目光放在了女儿身上。我也曾想，如果霓喜靠自己也是可以的，但是那会是千般艰辛万般劳苦，是否养得起这几个孩子也不得而知。

“我结婚那年是衡水特大洪水的第二年，头年发洪水，颗粒无收，再加上之前收成不好，根本没有饭吃。你姥姥孤儿寡母，实在养不起三个孩子，听说临村有个闺女嫁到bj那边儿了，就去人家问，说是拐着弯儿的表姑给介绍的，其实就是个媒婆。媒婆说这地方是bj郊区，生活好，你姥姥其实还识字呢，就说我们去看看吧。

我其实不愿意来，那年我16（可能是虚岁。你舅舅那时候几岁大，也跟着一起出发了。要坐火车先得坐汽车，我们走着去搭汽车，一路上我看着玉米吐了穗子，就说，咱们别去了，你看这玉米眼看就长粒儿了！可是你姥姥也不听。坐了汽车坐火车，又坐汽车”我妈常常给我讲她被“骗”来的经历，一次又一次以前我小，没啥印象，可是她最后一次跟我回忆这件事儿时，无法聚焦的眼神我历历在目，仿佛又回到了那条通往大路的田间小路上，两边的玉米在微风中沙沙作响

最后她从回忆里回过神来说：“现在这儿也没变成bj郊区啊！离着县城八十里离着市里八十里离着bj二百里！”然后她笑了。那时候我爸忽然走过来说，“说那有啥用啊！”我妈就说，“下集改天再讲吧！”于是挂断了视频。我其实记得后边的事儿，媒婆领着我姥姥我妈还有我舅舅到了我奶奶家，我爸那时候26了，媒婆说他22，我奶奶有十个孩子，媒婆说有六个，等结了婚，忽然又冒出来四个孩子。我妈那时候还没来例假，好容易来例假了，还是没孩子。那时我爸的暴脾气就已经显现出来了，我妈回了娘家就不想回来了，可是我姥姥说丢人，我爸坐火车去接，我姥姥就让我爸把人带回来了，我妈结婚六年后终于生了我。我妈就上过两年小学，不怎么认识字，但是她特别好学，一边烧火做饭，一边拿着一块捡来的报纸看字：“闺女，你看这是啥字儿啊？怎么念啊？”我就跑过去看，然后教她。后来我教她读拼音查字典，她认识的字越来越多。本来都是我给我姥姥写信，她说我写，我上初中以后她已经可以自己写信了。

我爸跟我妈，没有爱情，有的只是责任吧。我不知道相爱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但是绝对不是他们那样的。我虽然有完整的家庭，我有爸爸也有妈妈，可是我并不幸福。所以很多夫妻说为了孩子不离婚的时候，我不太赞成，因为不离婚也许给孩子的伤害更大！那天下班后我没坐地铁，而是坐了635路，车窗开着，到簋街的时候，霓虹的招牌已经开始闪烁，空气中弥漫着麻辣小龙虾和麻辣香锅的味道。我不吃辣的，但是我的生活却像极了一道麻辣香锅，充满刺激。明天该接儿子了，做什么吃好呢？蒜香小龙虾？自己吃饭总是炒个菜就行，儿子在的时候总要改善改善，吃一些他没吃过的。

星期六跟儿子的主要节目就是做饭吃饭，他写作业，然后烤一炉面包或者饼干。这周忽然收到朋友的邀请，说是几家朋友晚上聚会，我儿子很少参加这样的活动，于是买了礼物打个车就去了。我们四个女人还是我做人事助理的时候认识的呢，一晃几年过去了，加上有孩子，所以散了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了。儿子有点儿担心，怕他奶奶说他。“上次我回去晚了一会儿，她没给我开门。”儿子担心地说。“你怎么没告诉妈妈？”“你已经下楼了。”我抱了抱儿子，说：“没事儿的，今天我已经给你爸爸发短信了，也给你奶奶发了。我会等到你进门再走。”“嗯。”我的儿子！我的心揪着疼。让儿子跟我在一起，没有钱没有房，一两年搬一次家，这肯定对他没有好处，可是跟这样的奶奶在一起，对孩子的心理也没有好处。

不想像霓喜那样活着，也没有霓喜的美貌，可是在这样竞争激烈的大都市，我这样一个病病歪歪的女人该怎么才能养得起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