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念头通达(1 / 2)
陈到所言,句句犹如刀刻斧凿般落在姜维的心坎上。
“从前没有想到这一层,只认为北伐大业,只在于阵前主将的谋略,却没有想到危机竟然也隐藏在背后。”
姜维自归汉后,一直以谋略善战著称,此番驰援勇永安,更是让永安都督陈到陈叔至看到了姜维身上那无穷的潜力。
姜维与陈到谈话到中午,这才离开陈到的府邸。
陈到生活简朴,府邸虽大,但内部陈设却与寻常百姓并无二致,府内还有两块菜地用来种菜。府内仆从杂役,也不过七八人,这与动辄百余人出行的大臣有天壤之别。
“陈叔至一番肺腑之言,总感觉言语像是交代后事。”姜维自忖着感觉不妙。
一面派人催促李丰在江州借调军资,另一方面写信求助于丞相,看能不能安排人手,寻找蜀中有名的郎中救治。
陈到身体每况愈下,这让姜维倍感焦虑。
当然,更让他彻夜难眠的则是陈到的话语。
北伐的阻碍不止在曹魏,更在于内部。
帝国的根基总是从内部开始腐朽,坚固的堡垒总是从内部开始崩坏。
百里之堤,溃于蚁穴。
硝烟从未散去,世家寒门皇权的斗争,早已显露端倪。
世家、豪强、士族等,都是一个宽泛的概念,虽然常常拿来作为一个整体进行叙述,但其实可以引申出许多界定,如儒家士大夫、清流士大夫,又如变法派、保守派,又如士族、豪族等等。
简而言之,世家并非真正的整体,而是由一个个不同政治身份标签的家族构成的。
他们共同的特点在于,是与皇权,乃至广大寒门百姓是对立的。
古往今来,许多人把世族豪强这个概念奉为圭臬,把士族阶层很自然地看做是一个利益集团,然后把儒法之争当做王朝更迭、政治变革的主线,然后引申出地域集团、文化集团等进行归类,然后得出结论说是为了利益如何如何。
事实上,这种观点是狭隘的,是把历史人物简单地放在二元对立或三元对立的子集之中,进行先入为主的分析,这种研究方法得出的结论往往也是简单的,是复杂问题的简单化。
这种研究方法,谈不上错误,客观上对于历史脉络研究具有一定帮助,然而这种复杂问题的简单化,也造成了历史人物身上有着挥之不去的僵化标签,而这种标签化很显然是不利于分析问题的。
比如说,董卓大肆屠戮士族,是否说明董卓就站在了士族对立面,那董卓在凉州的势力本身能不能称得上世族呢?
更明显的,四世三公的袁绍与压制豪强的曹操在官渡决战,是否说明了曹操就站在了世族的对立面,那颖川荀氏为何会帮助曹操呢?
通过对政治人物不同家世背景、地域出身、文化渊源、政治立场的分析,勾勒出两个或者多个不同的政治集团,并以此作为研究某一时期政治变迁的基础,这种研究方法依旧是古代学者检讨古代历史流变最常用的分析范式。
然而这种范式,却无法真正意义概括每个士族个体。
恰恰相反,世族更是相互对立的不同个体。
通过地缘出身来分析,本身就是一个取巧的研究行为,而拿来解决实际问题,则更会谬之千里。
从这个层面来讲,荆州派、益州派之分显然也是片面的,不能真正应用于具体分析。
姜维也不可能拿这种观点去代入蜀汉政局人物。
三国局面的错综复杂,造成了世家豪强生态的复杂性,平民千篇一律,世家却不尽相同。
三国末期,门阀世家开始酝酿,这是将会困扰中国上千年的尖锐问题,又如何是这个时代的人能够解决的。
安得倚天剑,跨海斩长鲸。
“难!”
“太难了!”
“制约世家,打压豪强。”
对于现在姜维来说犹如一座不可能翻越的大山。
纵使姜维重活一生,面对世族豪强的问题,也没有足够多可以借鉴的经验,即使是后世,也上千年没有解决。如果广泛地以特权阶级概括,甚至从来都没有真正解决过,换汤不换药。
世家豪族在三国时期兴起,此后愈演愈烈,直到东晋时期达到了门阀政治的顶峰。
魏、蜀、吴三国,都曾针对世族豪强,采取过不同的应对措施。
蜀选择坚持与世族抗衡,刘备诸葛亮时期都是荆州派处于统治地位,因此,益州世族很不满,反抗的声音很大,所以邓艾偷渡阴平后,益州世族的杜琼、谯周等人,劝谏后主投降。
魏则是选择摆烂,世族豪强太多无法压制,干脆实行九品中正制,世族成功上位,一跃成为统治阶层,然后…没过多久,河东司马就把曹魏一窝全端了。
吴则更加拧巴,一直在妥协与反悔中循序渐进。吴郡世家原本便是东吴立国的基础,权力逐渐从君主转移到世家的过程,可以浓缩在东吴大都督这个职位的更迭上。最初由与孙策并肩开创基业的周瑜担任,然后转交给具有士人、豪族与军人等多重属性的鲁肃身上。
再然后,东吴都督就由寒门出身的吕蒙继任,接着就落到了江东世家,被誉为吴中四姓的陆逊陆伯言手中。
然而,在这一过程中,孙权显然并未完全放弃权力控制,他有意识地削弱世家的影响力,晚年猜忌众臣,逼死陆逊后,都督的继任者基本都是江东的世家了,如全琮、朱桓等人,整个过程突出一个曲折离奇。
当然,三国之中,蜀汉最先灭亡,魏吴紧随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