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4(1 / 2)
“斯科特·库珀,地区检察官办公室。”
库珀亲自接电话让文森特有点意外。他看了下手表,正好1点。1分钟之前他就打过两次都没人接,一度让他怀疑玛姬辞职了。
“玛姬终于受不了你了吗?”
“她女儿在学校出了点问题,我给她放了一天假。”电话那头检察官离开话筒喊了一声,招呼外面的什么人安排下午的会议,然后继续说:“我总是忘记她的工作有多重要。”
“嗯,至少你没忘记她还是一位母亲。”文森特印象中玛姬好像还没结婚,尽管她已经4岁了。她应该有4岁了吧?文森特摇摇头。“关于那封信,有什么能跟我说的吗?”
“不然你以为我刚才在干什么?”检察官哼了一声,“我从加菲尔德查起,他非常干净。当然,律师应该是干净的,至少在纸面上。然后我又问了一下经济犯罪那边的同事,好家伙,记着他名字的案子文件塞满了两柜子。”
“然后一点把柄也抓不住。”
“没错。精明的家伙。这个人把法律玩得很透,比我还透。比你玩枪还厉害。”
“我很怀疑这一点。”文森特思量着待会儿会不会用到凶星。“那么伊森·豪尔和律师到底有什么关系呢?”
“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啊,你能相信我们的伊森是一名千万富翁吗?”
“他在中东挖到石油了吗?”
“比那容易多了。”库珀不无感慨地咂咂嘴:“4年前,当所有人都以为他在伊拉克战死的时候,他却不知不觉地拥有了这笔巨大的财富。”
“4年前?”文森特花了点时间回忆钱德勒家的背景,终于有所发现:“罗伊·钱德勒4年前死了。伊森继承了他的遗产?”
“他当时并不知道。事实上也没人知道。直到,呃,他从叙利亚回来之后两个月,他的母亲艾瑞卡·豪尔去世,在她的遗物中发现了一份财产转移证明。老罗伊写的。他把绿墙区的一小块地给了伊森。说实话我一直不太相信这种人有良心,但是我可能太狭隘了。这块地么,最早是三个货仓,现在是一栋公寓和一座教堂。就是你抓住纵火犯皮特·威利斯那个地方。”
“我离开美恩市那几年到底错过了多少事?”文森特发现自己想不起来那个地方以前是什么样子。“所以尼克在处理遗产的时候出了问题?”
“罗伊向被自己抛弃的妻儿赠与不管是哪种情感的时候大概没想到自己死后会有多大的麻烦。哦不,或许他想到了!”检察官的语气忽然意味深长,像是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总之,在公开的遗嘱里,罗伊把全部现金股票和不动产,呃,主要是绿墙区南部的14栋建筑和两个码头的所有权留给了现任妻子克劳迪娅和他们的儿子尼克。”
“包含给伊森的那块地?”
“很难理解,对吧?”库珀摇摇头,“一个统治了一个团结的帮派几十年的人,竟然会犯下这种错误。尼克直到去办理继承文书时才被告知一部分遗产的所有权归了别人。我想他一定气疯了。”
“我听到一种说法,尼克杀了自己的父亲。”
“老生常谈了。他操之过急了,你是这个意思吗?”
“我越来越相信这个说法了。”
“尼克很快就知道这次急也没用了——正是伊森的部队在伊拉克被黎巴嫩反政府军全歼,所有人都认为他死了。即使他想要和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讨论遗产分配也不行了。不过好的一面是,如果伊森真的死了,他就有机会拿到绿墙区的最后一块拼图。”库珀停了一下,文森特也在脑子里计算了一下,检察官感叹道:“那片地图还真好看。好吧,按照法律程序,还有尼克的促成,判定失踪人员的死亡最快需要4年,也就是……”
“今年。”
“完全正确。尼克·钱德勒静静地等待了3年,再有一年时间他就能独享一整块蛋糕,但是伊森去年回来了。真有戏剧性。”
想到昨天在停尸房看到的尼克,文森特再一次感到命运安排的剧本绝无平淡一说。命运绝非涓涓细流,而是惊涛骇浪。每个人都被抛上浪尖,然后沉入深海,和无数其他波浪撞击,汇合,化作泡沫,或者蒸发不见。海洋多变诡谲,势不可挡,深不可测,一如坠入命运之中的人只能随波逐流,天命不可违。文森特从十几岁时面对大海就有过类似无数次的联想,之后的人生逐渐验证了这个想法。他当然会有不甘心,即使不能争取更多,至少也要甩掉一些东西。但他渐渐发现就连这点要求也难以实现。一如在沙漠中的迷途之人,看见一片绿洲就会怀疑是海市蜃楼,文森特开始怀疑在这座城市是否真的有能解救自己逃离苦海的舢板。可能美恩市已经给过他几次机会,但都被他忽视了,有意无意地忽视了。毕竟这里到处陷阱,人们宁可渴死也不想陷入流沙。
“伊森也绝不会想到自己被推上帮派利益的风口浪尖。”文森特觉得自己一直忽略了一件事:“他知道自己继承了什么吗?”
“我猜他不是想主动知道的。伊森身边的人说他自从高中毕业就再没和钱德勒家的任何人来往过,老罗伊死的时候他可很能都不知道。但是当他再次出现在美恩市,不管他想不想,他的继承人身份就必须被摆上台面了。”检察官似乎很遗憾,“我猜这就是威盛法务给他寄信的原因。”
“托德·加菲尔德。”文森特终于可以把他和律师第一天见面到现在的事情明白得八九不离十。“他一直在帮助尼克拿回绿墙区的所有权。先是伊森,然后是那个连环杀人狂。遗嘱的问题可以通过法律手段向伊森施压,但是焚尸的疯子他们毫无办法,于是找了个理由让我去监视骨钩帮的成员,实际上是去保护他们。”
“哼,我很惊讶于尼克竟然没杀了自己的哥哥。我想他肯定不是顾忌亲情,而是搞不清楚伊森有没有留下遗嘱。”
“他学乖了。他老爹给他上的最后一课。”文森特把库珀的话记在心里,等稍后再考虑。“不过他命令手下在绿墙区闹事,这一点和遗嘱纠纷并无关联。”
“我暂时没什么头绪,这需要你动动脑筋了。如果你需要什么线索的话,加菲尔德最近和阿特拉斯走得很近。他把大笔自己注入到阿特拉斯的账户里,而我们并不知道这笔钱的来源。”
“啊,原来如此!”文森特透过电话亭的玻璃看着街对面的酒店,用手指在玻璃上点了两下。“好了,斯科特,感谢你的帮助,我要工作了。”
“我很好奇你要从哪里入手。”
“我正在等一个电话。稍后再谈,再见。”
不等库珀发问,文森特挂断了电话。一个牵着狗的老夫人拍着电话亭的门嚷嚷了已经有一会儿。文森特把门猛地推开,拿出足够的礼貌:
“我在等一个重要电话,麻烦你去下一个街口的电话亭。”
“我要给兽医打电话!巴奇已经两天吃不下东西了!”
老太太举起攥着狗绳的拳头,文森特着才注意到那条波士顿狗趴在地上抖个不停,只剩一点生气。
“生病这种事电话里说不清楚,为什么不让巴奇当面跟医生聊聊呢?”
“真是不讲道理。医生让我喂的药根本不管用,他刚才又吐了!我要跟他讨个说法!”
“那就直接去医院!如果你真的关心这条狗,一刻也别耽误了。”
狗痛苦地哼哼着,老太太暴跳如雷。文森特指了指不远处的公交站牌,旁边正是一个宠物医院,然后关上电话亭的门。老太太挥舞手臂的咒骂并没有让文森特分神,因为他注意到街对面的酒店旋转门里走出来两个人。其中一个人出门之后说了句什么,另一个人警惕地看了看周围,把同伴拉进一边的一辆天蓝色的水星轿车。汽车并没有发动,两人并排坐在前排说话。文森特的道奇就在这辆车对面,他有点想要回到车里离近点看看,不过电话铃正好响了。他立刻接起来:
“我在。来点好消息。我要冻死了。”
“那辆车的牌照是在费城注册的,属于阿特拉斯在宾夕法尼亚分部的财产。”丽珍说完又补了一句:“这是好消息吗?”
“都是好消息。谢谢。”
“就这样?这就是你需要的?”
“足够了。”文森特觉得不能总让丽珍做这么多事却不知所谓,“我还在调查绿墙区的事。我不敢说有什么成果,但是我感觉到更接近真相了。阿特拉斯肯定和这一连串事件有关,我要找个内行咨询一下。我欠你的,丽珍。”
“别说什么欠不欠。”丽珍有点激动,叹了口气,“我只想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我永远不会让你做违背你良心的事。”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阵,女警轻轻地说:
“太多良心会带来麻烦。”
“你有麻烦了吗?我以后尽量不让你做这些事了。”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保重,文森特。现在你的对手可是个巨型怪兽。”
“有机会我请你去我姐姐的餐厅吃饭。我让她把虾从菜单上删掉了。”
丽珍笑了一声,道别之后挂了电话。文森特点上一支烟,盯着那辆车里的两个人。魔鬼跟着看了一会儿,也可能是结束思考,又或者是刚刚走神回来,总之他受不了等待:
“你不应该用‘欠’这个字。”
“这会让你有不好的联想?”文森特随口答道,“哦,我欠你几个灵魂来着?”
“一个。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魔鬼克服了对灵魂的渴望,坚持自己的话题:“这会让她有不好的联想。”
这一点文森特早就想到了。他发自真心不想在拜托托丽珍办任何事,有意和她减少联系,但是丽珍并不想这样。她把杰克被劫走全部归咎到自己头上,以至于文森特开始担心她真的会疯掉。最后他建议女警从缉毒部门调到交通部门,好让她有机会从这条线索查杰克的下落。这当然只是一种安慰,让她离那件事远一点。事实上文森特再也没让丽珍碰过和杰克有关的事。甚至克劳迪娅提到的那辆红色雪佛兰皮卡,他也不想让丽珍去查。他会让她帮一点小忙,当做一种平缓的治疗方法,让她的愧疚慢慢减少。
“感谢提醒,我想她是个大姑娘了,没那么脆弱。”
“你不能拿成年当做坚强的证明。即使是情感再愚钝的人,也会有敏感的时候。啊,不对,应该说是一定会被刺痛的部分。”魔鬼侃侃而谈。“我觉得这是一种条件反射,一旦形成就永远不会消除的那种,哪怕是死了之后。我在地狱见多了。”
“我不反驳你的看法。”文森特坦白道:“我只是说丽珍是个坚强的人。我相信她会走出来。”
“我知道你怎么想的。时间会治愈一切,诸如此类的废话。你到底在不在听我说话?”魔鬼又不满起来。“时间是个好东西,可以让伤痛被遗忘,但它什么也不会治愈。”
“墨菲斯托……”
“为什么你们觉得不幸和痛苦是可以被擦除的?如果真的是这样,真善美不也一样可以吗?那你们背叛上面那位大人也只是时间问题了。要我说,对于不幸的经历只有两种方法能算得上治愈,这是根据伤害来源做的区分。其一,如果是因为别人的加害而遭受不幸,那么去除加害的来源就是解决之道,比如报复杀人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其二,伤害的来源是愧疚,后悔这些自发的情绪,那就只能弥补自己的过失了。比如你刚才没让那位老妇人给兽医打电话导致她的狗死了,那你可能要去地狱把狗弄回来才能每天晚上睡得着觉。总之,你要做点什么,而不是静静地看着表针转圈就能治好自己。”
“这点痛苦不需要医治,这会让我们觉得自己活着。或者想到死亡。”
魔鬼大概意识到自己的话让文森特感到痛苦,暂时沉默了下来。没等到他再想出什么不着边际的话题,阿特拉斯的汽车发动了。文森特看着他们离开,又把目光放到酒店大门。一支将要烟抽完的时候,加菲尔德从门口走出来。律师掏出手帕擦眼镜,文森特看出他是在观察周围是否有人盯梢,于是把身子背过去一点。加菲尔德戴回眼镜之后不再停留,走到人行道边上招手叫出租车。
文森特走出电话亭扔掉烟头,径直穿过马路,在律师拉开出租车门的时候挡住了他。
“车钱省了吧。我送你一程。”
律师的手被吓得缩了回去,脸上的血色瞬间退了。
“你在监视我?”他的声音很小,嘴唇几乎没动。“谁派你来的?”
“没有人。我自己的好奇心而已。”
“我说了让你去保护伊森·豪尔,你跟着我干什么!”
“你给我安排的工作有点多,我只能一步一步来。”
“该死!我真不该找到你的事务所。你是个烂侦探!”
“你到底要不要坐车?”出租车司机眼见生意要泡汤,不想再浪费时间。
律师扶了一下因为激动而要抖下来的眼镜,垂头丧气地挥手放出租车走,看了一下手表,歪着头看着文森特:
“你想带我去哪儿?”
“随便什么地方。你要回去上班吗?我送你去威盛法务?”
“你的车在哪?别让我走太远,我的脚疼得要命。”
“我不会让你受苦的。”
加菲尔德乖乖地跟着文森特走回路对面,上了车后座。文森特把车发动起来,主动问道:
“你没开车,是不想别人发现你和两位朋友见面?”
“私人事务不需要别人关注。”律师狠狠地说。
“嗯?我有所怀疑。你从我手里拿走的那封信,我想它是威盛法务的公文。”
“那又怎么样?我做的事都合乎法律程序。”
“一个小时之前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是我看到你的朋友坐着阿特拉斯的车的时候突发奇想,如果把钱德勒家的事情和阿特拉斯联系到一块,哦,那就有意思了。”
律师掏出手帕擦着鼻子上的汗,和十月底的天气很不相称。他从后视镜里打量着文森特打量他的眼神,在这场对视中败下阵来。他把头扭向窗外,呼吸越发加重。
“到我办公室再说。午饭之前我们好好谈谈。”
文森特没有多说话。没有必要激怒这个小人,他自己懂得计算得失。
星期三,大概是美恩市最正常的日子。道奇车一路通畅地开到威盛法务大厦楼下,加菲尔德让文森特把车停到大楼后面给特殊人物使用的停车场,没有安检,门卫看到加菲尔德的脸就放他们过去。电梯载着两个人直通11楼。电梯打开的时候,上了年纪的女秘书立刻拿起一个厚档案袋对加菲尔德说:
“红崖木材公司上半年的出口清单传刚刚送过来了……”
“我上午不办公。”律师甚至没有看她一眼,边走边在灰色鱼骨纹西装内袋里摸索。
“但是下午他们就要来听你……”
“留到下午再说。”律师回头用眼神压制住秘书接下来的提醒,“午饭之前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女秘书点点头,缓慢地坐回椅子里,在埋下头摸打字机之前瞟了一眼文森特。文森特觉得所有的秘书都长了一张差不多的脸,穿差不多的衣服。加菲尔德的秘书就和玛姬看上去差不多,两人换个椅子坐也不会产生任何差错。不过文森特很怀疑这位女士能不能完成加菲尔德的任务。他觉得玛姬为了阻止别人打扰库珀工作可能会掏出抢来。想到这里他冲女秘书点头致意,多少带着点同情。
加菲尔德终于摸出钥匙开了办公室的门,进去之后打开灯。文森特看着他坐到皮椅子里不安地扭动了几下,又站起来来回回踱了几步,骂了一句该死之后打开一个小柜子取出一瓶威士忌。
“这才像话。”文森特称赞道。
“你想喝的话就老实坐下,我需要冷静一下。”
律师拿出两个好看的杯子,完全配得上那瓶高级酒,倒了一杯给自己,又到了一杯推给文森特。两人没有碰杯,一饮而尽。好酒,好到让文森特多少有点羡慕这家伙。
“事先说明,我和绿墙区的谋杀一点关系都没有。你要是往这方面努力,那是白费力气。”加菲尔德有点缓过来了,终于能在椅子里好好坐着。
“和这一系列案子有关的人里,你最不可能杀人。”文森特掏出一支烟来:“既然这里可以喝酒,这个也没问题吧?”
“其实我不讨厌香烟的味道,我只是不喜欢烟灰弄脏我的地毯。”律师从同一个柜子里取出烟灰缸丢到桌子另一头,场面和他们第一次在文森特办公室见面差不多。“你这种人一出现,就会弄脏点什么。”
“这不就是当初你雇佣我的原因么?像你这样坐办公室喝高级威士忌的人不愿干的脏活就由我来干。”
“哼,我应该选一个更蠢的人。”
“跟这个无关,托德。这事超过你的掌控了,这才是问题所在。”
“别说的像你看透了一些一样。”律师高高在上的气质流露得非常自然。“你对阿特拉斯还一无所知,对吗?不然也不会偷偷跟着我。”
“纯粹巧合。”加菲尔德的傲慢姿态倒让文森特觉得舒服点了,他不太喜欢律师的狼狈相。他把烟点着,从容地说:“我早上来这边找你,没想到在楼下看见你上了阿特拉斯的车。于是我就跟过去等你忙完。在等待的时间里,我做了点调查。”
“无论你查到了什么,我都不会让你抓住把柄。”
“法律上吗?当然,这方面你是专家。”文森特点点头,接着换了种口气:“但是你和阿特拉斯的交易这么鬼鬼祟祟,那肯定有人能治得了你。在法律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