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三重雪没(1 / 2)
霏霏雪域白茫茫一片,与叆叇暮云接连起来,惟见齐、周的大纛交叉错落,或倒或立,点缀其中,惹目无比。
这里是齐周交汇之地,正值九月寒霜降日,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泼洒了半月,已积得数三轫之深,若非这齐、周军旗杆长布扬,怕也是早便被没在这穷冬烈风中。
按理说这交汇之地应是百里荒原,一片平坦开阔,故而乃是战事多发之地,可此时却是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雪疙瘩,像是起了难以消除的麻疹,令人看入眼里,寒发心底。
蓦地,一个雪疙瘩晃了晃身子,便有数顷积雪抖落,凑近从疙瘩顶上向下看,俶尔出现一只眼。
瞳仁圆睁,由惊奇到疑惑终至劳累,这只眼又闭上了,直到一片陾陾雪花落在眼皮上,山丘似的疙瘩才是猛然倒塌,于其上探出了一只瘦骨嶙峋的手。
抖落之后却见银光粼粼,交错的十字纹理彰显了周国特有的迷信异经,是周国的铠甲,至于铠甲之下,自然是周国士卒。
不过如此雪丘,显然不只是一副铠甲,离远看,约莫七八副铠甲叠罗汉之姿趴护着什么东西,早已凝成冰雕的手中还捏着七尺长戟,颇显悲凉。
那只未成冰雕的手向外扒了扒,小心翼翼地推开最上层的两幅铠甲,翻覆之后,显露的是两位士卒生前死时所面色——何其不甘与嫣然欣慰。
一个身穿单薄甲胄的蓬头少年从雪丘抑或是说死人堆里爬出,接着是大口地喘着粗气,哈出的热气冒着白烟,仿若是战场上最后的一丝温存,却连温暖自己都不够,还真可悲啊。
少年看了看身前曾拼死护着自己的兄将,片刻的酸楚之后便是费力地动了起来。
没腿的积雪使少年行走愈加艰难,严寒之中他只是无声无息地推搡着方才滚落的两具死尸,直到原来的位置,接着才去向别处扒拉着什么。
先是取下齐军所持的六尺弯戟,然后捋下足以撑下一座雪丘的周国军旗,最后为自己寻了件勉强可以取暖的敌军甲袍才是回到了原点。
四支六尺弯戟没入雪中恰巧构成了两扇拱架,偌大的军旗搭于其上,完整地覆在了这座雪丘上,好一个雪墓温柔乡。
作罢,少年跪倒在墓前,眨眨干涩的眼,因许久未语而发声略显嘶哑的轻声说道:“三冬重铺雪盖地,明日风卷宫阙阍。诸位教予的,阿七在此谢过了。”说着,便一头栽进积雪中直至额触实地才是抬起,往复三次,便是三个叩首。
雪花飘落,点缀在阿七凄苦的脸上,只是听着:“诸位救命之恩,阿七铭记;诸位所愿及念想,阿七奉行一生!”说罢,起身,虽摇摇欲坠却终是撑住了,再深深的看一眼,直到烙到心底才踟蹰走去,不知所去何处,抬眸只见了余晖,却步履坚定。
……
这是一条一直向南的小道,温度渐渐回转,积雪愈浅,阿七走在四周略显荒芜的九尺小道上,拄着根藜杖漫无目的地前行着,内心的悲凉似两侧才冒的嫩叶上渐渐退去的白雪,逐渐被南方漫溢的温暖与和煦抹去。
“三年从军征,苟活独自归……来不知所往,去不知所终,现在,身处何境也不知了……”阿七此时譬若浪迹乞丐,又似丧家野犬,额上的鲜红血迹早已凝固成块,狼狈之相,不必多言。
忽的,阿七停下了,两年的军旅生活已使他耳听八方,于其后,显然是有急促的马蹄声踏近,一匹马达不到这样的的频率,一个糟糕的想法从阿七脑海中闪过——一队骑兵。
自浮原战场一直向南是魏国的方向,那也是阿七预设的目的地,眼下他怕是只走了一日多的行程,距离魏国境地还有些距离,因而此时的骑兵八成是来自齐、周两国其一,且阿七此刻的身份很尴尬——浮原鏖战的唯一幸存者。
阿七环顾四周,低矮的草势山峦不足以藏身,向前跑显然不可取,似乎装死是唯一的活路,可倘若真的是一批骑兵,于这九尺小道,怕是会被直接碾碎,假戏真做。
“这就是书上说的天要亡我吧?”阿七苦笑着,自觉地站在边上,等着天如何亡他。
未及多想,阿七已望见两道灰袍棕衣的身影策马而来,这装束,自然不会是苦命的骑兵。
远处蹄声减缓,应是同样发现了立在路边的阿七。
两匹枣红悍马盯着嫩绿的的草叶,马上锦帽貂裘,腰间各别一剑的两名青年盯着警惕的少年。
其中一位突然拔剑指向阿七,但握姿并不标准,眉眼中三分狐疑,七分轻蔑,缓道:“蓬头垢面,眼神狠戾,内贴周国玄甲,外披齐国绒衣,齐周九月战于浮原,或是鏖战之后的幸存者……”
“或是鏖战之中的逃兵。”另外一位浅笑着。
“哈哈,或存或逃,好歹都是战场上活下来的人,何况看起来还是个孩子——前面有家酒馆,来?”拔剑那位也笑了,将剑收起,取而代之的是探出的大手。
阿七咧嘴笑笑,此刻才倒像个孩子,将手迎上去,说:“来。”
约行数十里,一家矮小的房舍显映在阿七眼前,不过马疾风大,实在看不出还有多远,直到觉得马背颠簸至止,算是到了。
阿七比那两位还要娴熟地跃下马背,环顾四周,残余积雪融出的冷气刺骨无比,一家破旧的两层小酒馆却显得温馨闲适,再而背靠竹林,有几分田园姿色。
两位持剑青年相视一笑,便率先入了酒馆,阿七屁颠屁颠地跟着晃了进去,入门便闻到饭香菜焦之味,这一来使本就饥肠辘辘的阿七食欲更振,不觉间,肚子竟打起了战鼓。
“上楼有间房,跟上,”持剑客中其中一位开口道,便是和另一位上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