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3章 天长地久（1 / 2）

那一天，昏睡在榻中的明靖帝听到宫外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便支起那副老旧的躯体，让徐尹扶着他缓慢的走到城墙上。这一年来天灾作祟，气候反常，他苍老了许多，耳朵和眼睛都不灵光了，只看到红彤彤的一片，舞龙戏狮，笑声朗朗，比那年他登基大典还要热闹，便问徐尹，“那是什么声音。”

“太上皇，那是紫禁宫灭亡的声音。”

他恹恹的道：“你们都以为我老糊涂了么？”

“陛下，紫禁宫当真被推翻了，是长生宫所为！”

明靖帝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道：“那……天尊呢？”

“被慕掌门杀了，谁知那呼风唤雨的天尊，只是个傀儡人……”

“好！太好了！”明靖帝握紧的拳头有力的锤在城墙上，好像用了他全身的力气。“紫禁宫被灭，再无人能亡我大夏了！我大夏将千秋鼎盛，永世不朽！天尊，你输了！你再不能压迫凡人了！”

他兴许太过激动，不由然咳嗽起来，几乎喘不上气，剧烈的咳声仿佛将他破碎的躯体震碎一般。

这时，一个身影连滚带爬呼哧带喘的跑上来，惊慌失措的道：“不好了！皇兄！不好了！”

是大夏皇朝的八亲王，明靖帝看着他险些被自己绊倒，不由然发笑，笑得他上气不接下气，“慌什么，紫禁宫都亡了。”

“你久居深宫当然不知！乾元帝那个兔崽子和妖女赵约罗他们要发钱！”

“发什么钱，给谁？”

“发你的钱！我们大夏的钱！给所有人！！他们说这是天下人该得的！大夏不再是你的……也不再是我的。”

明靖帝怒目睁圆看向徐尹，“可有此事！？”

徐尹颔首，八王激动得面红耳赤，“他们昭告天下，说日后再无大夏皇朝……只有同剑盟组建的政事堂，百姓再不用跪皇帝，八部众乃至紫禁宫，大夏，亡了。皇兄，我们姜家的天下！！没了！！”

“你、你说什么！？那个妖女，那个逆子，这是大逆不道欺辱祖宗之事！”他气得脸憋得紫红，双手抖如筛糠，“下令！诛九族！朕要诛他们九族！！”

话音未落，他便倒在徐尹的怀中，一双苍老的眼睛不甘心的那般瞪得很大。那日，大夏传出了明靖帝殡天的消息，可百姓们都忙着拆神庙，消息就如耳边风般吹了过去，无人在意。

慕紫苏回到了长生宫，来到那颗参天的菩提树下，这是当年肖贤种下的，在她最迷茫无助时，他曾说：“你看这菩提树如此高大雄伟，可在它还是树苗时，三年内只长三寸，生长极为缓慢。在这三年的时间里，它的根茎要伸进土壤内扎根，之后无论狂风骤雨，它都巍然不动，就像修真初始时，没多少人能熬过这三年。人生需要积累，不要担心你当前的付出没有结果，参天大树也是从小树苗中长起来的。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

慕紫苏伸出手抚摸着挺拔粗壮的树干，诚如肖贤所言，天灾之中，娇嫩的花草都折腰了，只有它四季常青，独立于风雪。就如她一般，经历了狂风骤雨，走过漫长痛苦而漆黑的夜晚，她终于羽化飞仙，可曾经比她还期待这一天的那个人，却没能亲眼见到。

她回到了和肖贤曾同床共枕的寝殿，清澈的光线透过繁复花纹的窗棂，窗明几净，尘埃缓慢飞旋，她的手拂过一双玉枕，绣着鸳鸯的被褥，妆奁里金灿灿的步摇，每一支钗，玉梳，都是肖贤偶尔出去逛街时为她精心挑选的。还有他亲手为她缝制的一件又一件飞鱼服和襦裙。那时他最大的乐趣就是每日先比她早起一会，给她做早餐，帮她洗漱，画眉。好像总也不腻。

她坐在整洁如初的床榻上，手旁就是她从小玩到大的红盖头，忽的想起与他成婚时的那晚。

——想赤绳绾足再难逃，只愿得同谐到老，历天长地久，永把琴瑟调。

她将盖头遮在头上，却再没人满心欢喜又期待地掀开。

慕紫苏来到院子里，远远便望见他们的两把竹椅，一旁的花架上，藤蔓和花瓣都已经枯萎。一旁的观音奴和君迁子静静望着她，而后道：“自从你们离开后，天灾不断，我和君迁子用了各种方法都没能救活它。对不起……”

慕紫苏笑笑，摸了摸她的头发，俯身向花架吹了口气，枯萎的花瓣立刻舒展开来，鲜活饱满。如同死而复生。

观音奴和君迁子惊喜的望着眼前的奇迹，君迁子想起了什么急忙道：“阿公是否也可以像这些花一般死而复生！”

观音奴也非常期待的看着慕紫苏，慕紫苏苦笑了一下，又摇摇头。

观音奴皱着小脸道：“不行吗？”

“我也不知道啊。”

说着，慕紫苏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慢悠悠的坐在竹椅子上，将系在身后的却邪剑放在另一把竹椅上。桌上三块桃酥，三块枣泥山药糕，还有两碗紫苏汤。

树叶摇摇晃晃，她望着天边云卷云舒，如释重负般的吐了口气，好像回到了过去，与他在此聊侃天下，说说笑笑。那时她说，也许练功并非天下第一乐事。

他笑笑说：“我与娘子所见略同。”

——肖贤，谢谢你啊。陪我走了这么久。当然，我也没有辜负我们曾经许下的诺言，还有，对不起。我知道你从没恨过我，可我始终无法原谅自己。我虽已飞升，却没法像你当初一样让魂飞魄散的你死而复生。往后余生，只剩下我一人一边怀念着你，一边度过着漫长无边的岁月，长生于我而言，确实是最大的惩罚。

对了，还有个好消息，你应当愿意听。天尊死了，紫禁宫和天神也再不能奴役天下人，我们都自由了。近日顾修缘和你的红儿忙得不可开交，毕竟重整天下需要许多时日，听说他们要组建新的政事堂，由剑盟和大夏一起主事，只是有些人不免为此担忧，下去一个紫禁宫，或许又上来一个紫禁宫，又要祸害百姓。不过更多的人却因为有长生宫而感到安心，或许真正度世人的不是我，是顾修缘和红姑娘，宋大人他们。

也有许多逐鹿榜上的门派踏破了门槛纷纷求见龙首瑶光君，都想为自己寻一根枝头得以栖息，现在你家小顾可真是风光极了，长生宫也风光极了。可是这些人依旧自私自利，恐怕不能和他们一条心。修士们也各自腹诽，只觉得红儿制定的一些制度太过偏袒凡人，凡人认为修士太过暴戾，两者之间的矛盾没有因为随着紫禁宫的灭亡而消失。

人类的未来在何方，我不知道，我记得你说过，你期望的天下，便是小国寡民。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远徙。虽有舟舆，无所乘之，虽有甲兵，无所陈之。使民复结绳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

可你也说过，若想达成，仅仅靠一个红姑娘，一个顾修缘，一个宋大人是远远不够的，还需万民同心协力，人人都要参与政事，都可成贤成圣，天下由天下人作主。道阻且长，十难九险，不过我相信一定会有这么一日。不过这余下之事，就不关我事了。

你放心，我并不是想偷懒，我还会替你，替我们守护好这里。

还有一件事，我找到九龄了。

玄策府

还有六日，无尘丹的药效就结束了，龙汲君知道自己会化成一滩脓血而亡，他不想让追随仰慕自己的玄策府将士们看到自己如此不堪的模样，便一直将自己关在暗室里，等待死亡的降临。

唯一照进他所剩不多的黯淡生命里的光亮，便是那日飞升时的慕紫苏，那样的光芒万丈，这不油然让他想起了与她初见时的场景，百年已过，就如一场瑰丽的梦，是他兵戈铁马，手染鲜血的一生里最鲜亮的色彩。

可他知道她恨自己，恨他和那么多人一起逼死肖贤。他最难忘记的，是她看自己的那双眼睛，染满了冷漠和杀意，并诅咒他，‘不得好死’。

现在她终于如愿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