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9.第 419 章(1 / 2)
墨者工坊里的人也不是第一日见皇亲国戚了。河套之战后, 想建功的、想开眼的、留京城的、来祭拜的都要去思贤苑或阳陵的太学晃上一圈,即便不能进里瞧瞧,也要在外头过过干瘾, 回去后好与人吹嘘,同现代去高校打卡的人有异曲同工之妙。
可高校易去, 高校里的实验室与内部图书馆,样品博物馆是不对外开放的。
墨者在思贤苑里见过的达官贵人多如牛毛,但是能进墨者工坊的却寥寥无几, 更别提是皇帝领着进了内部的展示厅。
“陛下带来的小瓜娃子是何许人也?”墨家的年轻子弟撑着一根混搭的棍子窃窃私语。
路过的墨者见了这如冬日鹌鹑般的一团懒鬼,气得老腿甩出鞭子的柔软残影:“没活就去乡下犁地, 搁这儿呆着充上卿啊!”
年轻的子弟有一个算一个, 都被墨者踢得盆骨微微前倾, 屁股墩上留下泥土的芬芳痕迹。
到底是年轻人,被踹后嗷了两句便继续乐呵, 甚至凑到气冲冲的墨者前挤眉弄眼道:“叔,您知道陛下带来的小瓜娃子是哪家的?”
“……你哪只眼睛看出我知道人小娃瓜子是哪儿来的?”墨者敲着子弟的脑袋低声骂道:“一天天的, 竟学那群小说家往腌臜地里凑。”
末了还“好心”建议道:“你要是对陛下的私事那么上心,不如去做宣室的黄门,也好常听陛下的墙角。”
年轻的子弟缩缩脖子,嘴巴上却不肯服软:“我就是想做宣室的黄门, 永巷那儿也不收我啊!”
“不收?”能活到给刘瑞效力的墨家子弟大都是秦墨。
说来也是造化弄人。项羽打入咸阳城后烧了阿房宫, 将少府的熟练工匠屠戮殆尽, 其中有不少人是墨家与农家子弟。西楚, 西楚。既然带了个楚字,加上楚墨多为游侠,所以在汉初大定后,秦墨与楚墨间隔阂甚多。而人员更少, 其子弟多随君赴死的齐墨卡在二间少不了做和事的苦人。
刘瑞选齐君王后的远亲做墨家在少府的领头人也是出于平衡的考量。
值得庆幸的是墨家内部矛盾再大,也不会比已经裂成十几份的儒家吵得更凶更狠。学理的在人情世故上总是喜欢简单的来,既然双方看不顺眼,那就干脆一内一外,眼不为见心不烦。
恰逢汉朝拿回河套,又从匈奴敲来一处放马的好地,所以在刘瑞的示意下由少府做主,将楚墨编入大匠部队,去边境做新城规划了。
反正楚墨多为游侠,不说全是骑马与砍杀的好手,但能与射雕者们掰掰手腕。
最重要的是楚地多树,因此这群楚墨善于偷袭与潜伏,在趁夜干掉地头蛇上有着丰富的实践经验。
刘瑞把楚墨赶到边境也只是为秦墨可以专心研究新型武器,但没料到楚墨在那儿过得很好,说是如鱼得水也不为过。
也是因为内部的刺头没法碍眼,外部的刺头又没法在思贤苑里撒泼耍赖,所以墨者还不知道刘瑞已下令废除延续百年的宦官制。
听完子弟细细道来这里头的来龙去脉后,墨者的脑袋点得活似啄米的小鸡:“理应如此,理应如此。”
说罢还不忘踩着儒家的死对头道:“那些个白面里夹黑心只会对穷人嘀咕‘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一旦到了权贵面前,那是清高也没了,经书也忘了,忠孝仁义竟不剩一个。”
“可不是这人人晓得的简单道理?”年轻的子弟在词汇量上肯定不如走南闯北,老来应对心眼跟个马蜂窝似的勋贵,但好歹是有牛犊的莽气,端着一股嫉恶如仇的劲儿:“可不就是这个理儿?陛下这个唯一要用宦官的都不在意自己没人伺候,一群进不了宣室后殿的掉书袋子反倒是比皇帝还急。”
八卦堪称增进感情的神兵利器,尤其是在聊起对家的负面新闻时,年龄与立场都不是问题,甚至之前的言语龌龊也消失得一干二净:“也不知是宫里传的还是杂书里说的,那群打着忠良名号的歪瓜裂枣为宦官哭得撕心裂肺,言语间是礼乐崩坏的亡国之态……”
年轻的子弟话没说完,墨者便打断他道:“不用宦官就会亡国?”
他挤着双黑漆漆的眉毛,瓮声瓮气道:“自古以来还甚少听说过宦官能亡国的。”
后世的营销号把赵高列为宦官之乱的始作俑,可人赵高还真不是后世熟悉的那种宦官。相反,人家是有女儿女婿的。因此在东汉前,宦官的杀伤力真心不大,至少跟奸佞妖后是没法比的。
至于妖后……
呵!
若无奸佞献美惑主,哪有妖后亡国的机会?
“用人时说宦官无后,定能对陛下忠心耿耿;不用人时又骂人家小人得志,狐假虎威似待宰的公鸡。”年轻的墨家子弟学着说书人的样子摇头晃脑道:“结果您知陛下咋说?陛下说儒生奉仲尼之说,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而宦官之身无异于对父母不孝……”
“倒是陛下会说的话。”年轻的子弟还未充完说书人的瘾,他的同伴便卡了话头:“高祖是亭长出身,乡巴里的污言秽语信手拈来。陛下这儿都传至四代,怎么还口舌伶俐,善于争辩。”
墨者用怜悯的眼神看着那眼里透露出清澈愚蠢的插话子弟:“所以先帝才会选择陛下继任。”
然后用摆摆加草根的右手道:“接着说,接着说。”
年轻的子弟清清嗓子,再次摆起说书人的普儿:“那儒生又说自古忠孝不能两全,以残破之身奉陛下之后是无可奈何之举。结果陛下又反驳道——”
“挟私欲以令臣民对父母不孝,是为昏君之举。皇家今日以净身的宦官供一己之欲,来日就有彻侯学样。再往后便下至大上造,左更,直至有点头面闲钱的富人都要阉割贫家的年幼子弟来看着院里等下崽的女人。”
“这是盛世应有的场景吗?”
“善,大善。”墨者知道子弟说的肯定是经小说家润色的生动之言,但不妨碍他在那儿听得津津有味:“本就是因个人私欲才有的造孽之举。说什么让半大的净了才好调|教,真正是为了享受都不做那宽仁的假面。”
“最可乐的是陛下还说——”
年轻的子弟再次清嗓,但仍听出丝丝笑意:“既然尔等如此忠君,不如绞了肚皮下的三寸那物进宫伺候,也算是忠君一场。”
“那人吓得赶紧用寒窗十年来做筏子,可陛下哪是好糊弄的?随即问‘寒窗十年还未混得彻侯之位,那你这寒窗的水分真够大的,日后的仕途也一眼可见’。”
“噗!”在场的年轻人都捂嘴不让自己笑得过于放肆,但抽|动的肩膀还是昭示了他们的幸灾乐祸:“陛下的嘴可真够毒。”
“可不是嘴毒吗?常言里的大器晚成是有贤明在身,即便未得天子重任,心中也是礼教庶民,外防敌寇,哪里会把陛下的生活当成己任?”
“府里的管事都没管到陛下床头,这群君子倒是把经书念到后宅里了。”
“善。”墨者吐出一口浊气,觉得刘瑞还是端着皇帝的架势,所以没有骂的更狠:“念经的纯属五谷吃多了,过了几天好日子就忘了自己姓甚名甚。”
“想当宦官何必祸祸穷人的儿子?不过是刀子没有砍在自己身上,让别人替他忠君爱国。”
墨者弹掉手上的草根,继续骂道:“动动嘴皮就能功德加身,何必去管泥腿子的死活。”
能够爬到宦官令,永巷令的阉人始终是少数里的少数,更多的穷苦子弟不是死于宫廷政变,就是老后拿钱出宫自生自灭。
古代让宫婢去看皇陵还真不是件磨搓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