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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 “我的能耐,都在剑里。”……(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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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4章

寡淡平常的日子里,白重景老老实实去做了那位豪阀子弟的扈从。

他年岁尚小, 那位二公子还看不上他,不常带他出门, 只叫他先跟着院里的武师学本事,平日帮着打打杂、跑跑腿。

院里有不少武者,性情大多蛮横霸道,白重景寄人篱下,少不得要弯腰屈节。

比不上父亲在的时日,不过到底是较那些流亡漂泊的难民好上太多,这口气白重景学会了咽下。之后与谁起了什么冲突,便都装傻充愣地一笑,只当是自己开心吃这闷亏。事后也不会与倾风哭诉。

这个略显愚钝的少年,在跌进谷底的栖迟失意中,努力地用自己的双手爬出这条深不见底的山壑。

倾风则在城里找了一些零散的活计,换取一些微薄的银两,每日得空便在市井陋巷中闲散踱步。或是背着她的木剑,坐到屋顶高处、树梢枝头,静看这座风雨飘摇中独自挺立的繁华都城。

兴盛背面的艰辛,与此处的雕栏玉砌一样不加遮掩。每走过一户其乐融融的家门,很快便能看见另一户凄惨破败的景象。

就在一条临近城墙,不足百丈的街道上。

倾风见到了幼子饿死,鬓发一夜催白的儒生,靠在墙上疯疯癫癫地哭笑,用手指在空中写着换不来粮米的圣贤之言。

见到仗义执言的豪侠被打折了腿骨,跪在街巷中央受马蹄的践踏,再狼狈不如野狗地离去,身后背着把不能出鞘的刀剑。

见到幼童拿着粮草与观音土充饥,滑稽地抱拳与路人鞠躬行礼,却换不来边上几只畜生嚎叫转圈得到的打赏。

倾风越看,越想,便觉得心中的那把剑越发的尖锐。

这世道,终日晦暝,风雨比磐石更为坚硬,从万里凌霄打砸下来,什么钢筋铁骨都被削去,只剩下一具残破的骸骨。

街上走的,全是沦亡了志气的行尸走肉。等着明日复明日,葬身于明日。不知该用什么药救。

朝来暮去,天气黯淡,寒暑交替,难分冬夏。

数不清具体是哪一日了,这挑不出半点好的破老天,又不安分地兴起一阵怒号的狂风,把自己掏出个洞,落下一场诡异的冷雨。

倾风住在城内,有大妖与阵法的庇佑,都感觉屋顶上那片茅草顶要叫这邪风给掀走了。屋内湿湿嗒嗒,跟着下起雨瀑,浑浊的泥水直接漫过了床铺,将她逼到房梁上休息。

缩着身子坐在横梁上的时候,倾风暗想,不知道聚集在城外的那群百姓,有没有沾到这座都城一星半点的光。

疾风骤雨肆虐了足有一日,持续到深夜才肯收敛声势。

夜半时分,靠近城墙的百姓,隐约听见了城外传来的悲泣声。与那呜咽风声的余音和调,高高低低地飘过高墙,袅袅不绝。

翌日,天色微亮,水位退去,白重景受命跟着城中的兵卫一同出城,帮忙将遇害的尸体搬去远处掩埋,以免疫病传染。

他背着铲子,穿着一身过于宽敞的旧衣服,透过散开的人群,看见了一群万念俱灰、眼神空洞的黎庶。

这场昏天暗地的灾祸之下,孩童老弱几乎难以幸存。尸体横七竖八地铺了满地。好些没有被雨水与大风卷走的百姓,也熬不住这一整晚的寒意,日头一出,开始发起高烧。

白重景看着四野都在呻^吟哀嚎的灾民,怔怔出神,心如刀绞,周身被一股强烈如潮的恐惧所浸透,只能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边上一青年见他干杵着不动,推攘着他手臂提醒道:“喂,小子,听清了没?那些得病的,肯出钱的就给他们抓一把治风寒的药,没钱的得马上赶走,不能叫他们死在这地方,又给我们多添一笔麻烦。病得半死的就当病死的算。一律搬走,可别听他们求情。谁人敢死缠烂打,拿你手上锄头一敲了事,立威震慑,省得他们见你脸嫩,得寸进尺。听见了吗?”

白重景身形随他动作晃了晃,只有双足钉在原地,不做动弹,仿佛一具失魂的躯壳,正活在一个很是抑郁的梦里。

青年见状不再劝说,只是嘟囔了句:“小孩子,没见识,这就吓傻了。”

部分幸存的百姓见城内大妖全然不怜惜他们死活,心灰意冷,被小兵们驱赶,便埋头收拾了行李准备离开。

一姑娘打着哆嗦,脸被黄泥糊得看不清面容,随家人落魄往前时停了一步,怯生生地问边上男人道:“张大哥,你不走吗?”

男人蹲在地上,闻言“啐”了一口,哂笑道:“能去哪里?哪里都是一个死字!我劝你们也别折腾了,少元山上的那一剑,断送的不止是龙脉的命,还有我们的命。我们这些人都是少元山的陪葬品!还没认清这事实吗?”

年轻姑娘想劝说,被前面的父亲拉了一把,形销骨立的男子说:“我们去南面找狐主。”

男人抹了把脸,怨憎道:“呵,省些功夫吧,我就是从那边来的。真信了传闻的什么九尾狐宅心仁厚,师承白泽?都不过是嘴上的仁义道德。白泽斩断龙脉,今朝祸起有九成在他!九尾狐紧闭门户,放任我等去死。真是一对好师徒。你们去了也是一样,区别不过是死在这里,还是死在路上。”

众人遭逢变故,亲友接连罹难,自然心怀怨恨。时局危迫之下,这股怨气在辗转流离中无处宣泄,只能依靠迁怒来图个痛快。至于恩怨的根源究竟在谁,早已理不清了,也无人在意。悲愤中的一句胡言,听过就算。

可这些话落在旁人耳朵里,偏偏就不是一个味道了。

生在都城,没有目睹过家国破碎,更没有经历过孤舟漂泊的王孙贵胄们,听到这颇为“大逆不道”的咒骂,只觉是一群从烂泥坑里爬出来的臭虫,在不识天高地侮辱尊贵的大妖。

纵然是借他们一百个胆子,这群连狐主一根毛发都比不上的丧家犬,也不该妄提狐主的大名,何况是以这等轻蔑的语气。

该治大不敬的重罪!

恰好当初那位二公子与他的几位朋友就站在城门口,负责督查灾后的琐碎杂务。为首少年转过脸,似笑非笑地望向说话的人。

他身后的一位同伴已会意上前,扬起手中马鞭,狠狠教训起那个灾民,边打边骂:“你这贱民,也敢指摘先生与狐主的不是?光是从你嘴里说出这二位的名字,就是脏了他们的身份!你这粪坑里爬出来的蛆虫,我都城的门口肯借你三分地已是仁慈,不感念我妖族的大恩,竟还心生怨怼,挑动民怨,干脆今日打杀了你,免得来日养痈成患!”

马鞭被他用上了内力,一抽下去,血肉外翻,深可见骨。

男人凄厉吼叫着在地上打滚,伤口上的血渍与坑洼中的泥水混合,模糊一片,在空中飞溅。

白重景浑身战栗,忍不住冲上前去,一把拽住空中的鞭身,被鞭尾的余劲在胳膊上抽出一圈伤痕,粗声粗气地道:“不要打了!”

少年眸光一凝,下意识回头看向二郎,见对方不做表示,才冷笑着道:“小东西,我管你是重明鸟还是什么狗屁鸟,这里是都城,容不得你放肆!小爷立规矩的时候,你也得给我乖乖在边上等着!”

他狠狠一抽鞭子,竟没抢过白重景,眉梢微动,脸色当即阴沉下来,已带上了些许杀气。

白重景松开手,不顾手心一道狭长的伤痕,对少年的威势没有畏惧,只是想到身在城中的倾风,气焰不由若了两分,生怕自己又做错事。低下头凄戚道:“他只是说错了一句话,难道就该死吗?”

“当然了。”少年眸中戾气深重,扯起唇角,面目狰狞道,“在小爷这里,管不住自己嘴的都该死。城里都是这样的规矩。二郎宽仁,未与你斤斤计较,但不是你得寸进尺的理由。没有二郎,你连只野山鸡都不如,还敢来多管闲事?滚开!”

白重景没有说话,只是站在男人身前不挪步,两只手紧紧攥着宽大下悬的袖口,心中宛如被雨水又浇了一遍。呆头呆脑的,像个叫人看了觉得碍眼的木头桩子。

少年气笑道:“真是个不识好歹的小杂种。”

白重景手指肌肉抽搐,只咬碎了牙龈,将这屈辱吞下。低着头,遮掩住眼中已不可遏止的怒火。

二郎在身后饶有兴趣地旁观,不出声打断,也两不相帮,只当此事与自己无关。

少年何曾被人如此落过脸面?眼神中满带刀光,恨不能将白重景活活剖开。胸中骂了无数句脏话,可因摸不准二郎的想法,不敢轻举妄动败他兴致。

他瞪了白重景一会儿,脑海中忽然闪出个念头,玩味笑道:“小杂种,你既然非要救这个贱民,念在你是二郎的人,我们也可以讲城里的规矩。只要你能赢下我,我就饶他一命。”

白重景放缓呼吸,将信将疑道:“真的?”

“我骗你做什么?”少年眸光转动,咧嘴笑道,“不过,原本只是挨一顿鞭打就够,你这小杂种贸贸然为他出头,要他得豁出命来赌,你问问他,会不会感谢你。”

白重景愕然一愣,回头看去。

男人已经爬起来了,正弓着背跪在地上,一步步朝后撤退,抬起头的一瞬,与他四目相对,发红的眼睛里只有浓烈的恨意,不见丝毫感激或是迟疑。

白重景收回视线,脸上露出一阵茫然。

不明白,很不明白。诸多的困惑像巨石般压得他快喘不过气来。

他掌心刺痛,在衣服上轻轻擦了擦,耷拉着脑袋往后退了一步。心神疲惫,已经想走了。

离开都城,离开这些人,到最远的地方去。

不如回少元山的妖域里去。

少年见白重景失魂落魄,心中讽刺一笑,突然发难,朝白重景的面门一掌拍了过来。

白重景年龄虽小,个头也还没窜高,比不上对面的少年,可天资卓越,无论是速度还是力量都屈指可数,两腿一曲,朝后滑步,游鱼般灵活躲了过去。

他与少年对了两掌,因心神不宁,顾不上给对方留情面,右手五指并拢,觑得时机,出手如电,径直从少年胸口穿了过去。雄浑中正的掌风适时收起三分力,最后不轻不重地拍在少年身上。

躲在暗处的侍卫见自家公子受伤,爆喝一声,从旁杀出。

在白重景已停下招式后,一个从背后掐住他的脖颈,另两个禁锢住他的双臂,死死往地上压去。

少年在掌风轰击下,后退了数步才稳住身形,看向对面还回过神来的白重景,恼羞成怒,大吼一声,杀了过去。

白重景见他出手狠厉,有些慌乱,想开口,已是不及。身体更是被几双手死死按住,无法挣扎。

少年出招前,余光还是瞥了眼边上的二郎,想着毕竟是他手下的人,自己不好夺他性命。一念急转间手指偏斜了两寸,最后只拍在白重景的胸骨上,将他击得倒飞出去。

白重景内息涌动,加上有口气一直哽在胸口,摔落在地,心脏疼得像是被人活剐了一刀,侧身呕出血来。

他抬手擦去嘴边的血渍,仰躺在地上,嘴唇无声翕动,说着旁人听不见的话,脸上是浓勃深沉的黯然。渐渐目光没了焦距,只留下嘴角的一点苦笑,微张着嘴,闭上眼睛。

少年按了下伤口,胜之不武,犹不解气,尖酸骂道:“给你脸面,就不知尊卑了!小杂种,今日是教你明白,自己是什么身份。再有下次,小爷替二郎亲手削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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