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河流（1 / 1）

那家小旅店位于阿尔斯特湖北岸，旅店老板同时经营着一家名叫黑帆的帆船俱乐部。老板名叫忒勒马克西，据他自己说，往前数几代曾在摩洛哥附近的海域上闯荡，于是为自己的俱乐部取了这样一个名字。 黑帆象征神秘和自由，象征朗姆酒和火腿，也象征金币和罪恶。 这家俱乐部的生意还算过得去，来的客人都是市内11所高校的学生，还有一些行将就木的老年人。于是在我达到的时候，看到了一副奇异的景象：外湖面上有三艘古老式样的无动力帆船，在落满余晖的湖面上没有目的转圈，岸上的躺椅上躺着几个穿着随意的老人，戴着瑞奇同款的墨镜，或许那些帆船正带着他们在回忆自己的青春。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唯独这家旅店有学生优惠。 我的房间被安排在三楼，站在小小的露台上，就能够清楚看见俱乐部的露台和湖上的风光。房间的墙壁被刷成暧昧的橙色，地上也铺了脏兮兮的灰色地毯，卫生间和那张大床异常的干净。 这让我有点怀念在贝尔谢巴的小小狗窝。如果那间同样永远橙色的房间也有这样的风光，或许我的人生又会变得不太一样吧。 在办理入住的时候，有五个刚从船上下来的大学生邀请我去阿尔特湖的连拱走廊一同用餐。于是我在放下行李之后便下楼和他们会合一同出发。 他们脚步轻快，这让已经步行了几乎一个下午的我有些跟不上，还好在他们之中有一个矮个的男生，总是耐心的陪着我。名叫阿尔汉的这个男生来自塞尔维亚，曾在希腊上学，他连在胸口画十字的手势都与我熟悉的方式不太一样。走在前面是两对年轻的情侣，他们牵着手有说有笑的走着，阿尔汉陪着我跟在队伍的最后头。 我好奇的问他：你为什么会和他们一起来玩，不会觉得尴尬吗？ 这有什么呢，如果不是我在，关于恋爱的痛快感也会削弱几分吧。 说的也是，快乐总是由平淡和痛苦衬托出来的。 那倒也没有，谁说平平淡淡不是一种快乐呢。 就好像我的祖国，听我爷爷说，之前的两百年，在欧洲那些列强的手里来回拉扯，自己还要搞什么同盟以为别人的就是自己的，那时候多折腾。现在平平淡淡的，领导们只要伺候好希腊的那些老头子，就至少可以保持住自治。况且现在你们西边的人也看不上我们这‘过时’的半岛，多好呀。 阿尔汉说完哈哈大笑。 也许我们这个时代的任何普通人，在他这个年纪，能够对自己国家或者种族的历史有他一样的了解，都是不容易的，更不用谈有他这般静如水的心态。 你自己好好想想你说的话，现在你称之为平淡的快乐，难道不是前辈的苦难衬托出来的吗。说完我也笑了起来。 可是我又没经历过，这和我这个人有什么关系呢。我只觉得现在这样挺好。 我陷入了沉思，阿尔汉说的没错，这些痛苦并不是他的经验，他只有平淡就是快乐的经验。 用他人的和既往的痛苦，来标榜现在的快乐，也许不道德，但更多是愚蠢的。我说不清楚阿尔汉从他爷爷口中能否感受到那种动乱的苦难。即便如此，以他的性格，就算经历了感受了，当下也只会更加快乐吧。 我对阿尔汉的这种特质生出了一些羡慕。 我想起了丽玛。 她曾经说过，她最信奉道家思想中的一句话：上善若水。 水善于迂回变通，善于因势利导；水永远处于下位，但既能以柔克刚，又能硬比钢铁。汉堡市拥有纵横交织的河流，宽广的湖泊和通往全世界的黄金海岸，这些让这座城市也兼有了如水一般包容的性格。 连拱走廊洁白的墙面和正面对着的橙色的阿尔特湖让我心情舒畅。尤其看到坐在对面的阿尔汉，始终保持着那种谦卑和淡然的微笑，让我仿佛重新感受了大学生无忧无虑的生活。虽然严格意义上来说我也还是个学生，但是这种心境是我再也无法拥有的了。 我抵挡不住他们的热情，破天荒的和他们一起畅快的喝了几瓶德国黑啤。那种苦和甜在舌尖共存的滋味，让我在这个夏天傍晚竟然一扫前几日的阴霾，即使是记忆中味道更加清爽的福佳白，好像也没有带给我那种畅快的感觉。 我和阿尔汉约定第二天中午见面，一起去市政厅走一走。 当晚我梦见了3342和丽玛站在一起，他们在我面前窃窃私语，然后朝我指指点点，我伸手想要分开这两个人，竟然发现自己无法触碰到他们，于是急着在他们身边绕圈。 我凑得很近，但就是无法听清他们在讨论我些什么。梦的最后，3342变成丽玛的样子留在那里对着我傻笑，而真实的丽玛则转身离去，我试图追上她，3342挡住了我，并从身后变出了一瓶阻断剂递到我的面前，我伸出手去接的时候梦醒了。我看着橙色的天花板，将梦里的内容梳理了一遍，试图破解梦的内容。但是这梦来去的太过突然，和我现实中的当下的际遇没有丝毫联系。于是我放下梦境侧过身继续睡了过去。 醒来时手机中躺着一条信息，是日本人森雄太发来的，说录音已经搞到手了，问我什么时候方便见面，或许可以见面聊一下，然后把录音和其他遗物一并邮寄给我。 参考他之前反复强调录音不可外流的属性，我明白他是想用已经搞到手的录音来谈一笔生意。其实这对我来说也没什么所谓，150万马克也好，50万马克也好，只要能过活，能继续我的学习，我在物质上并没有什么过大的追求。 我仍然没有立即回他，这件事我想等回到布鲁格再去处理，至少现在在汉堡，心情还不错的时候，我想远离两个玛丽安带来的困扰。 和阿尔汉一起步入市政厅是在已经接近中午的时候了。 我在查理大帝和巴巴罗萨大帝的脚下等了他近一个小时，几乎要怀疑他是否还会赴约。等他的时候我大致参观了市政厅的外围，这座巴洛克风格的市政厅，用直插入天际的塔楼宣告其象征着城市的核心权利。 我一直不认为巴洛克风格的建筑与权利机构的调性是相协调的。它热情奔放，强调感官上的刺激，即使后人将那些极具张力富有装饰的竖向线条描述为通往天上的趋势和活力，这些特点几乎就是政治和宗教的另外一面。 和瑞奇眼中的我一样，即使标榜追寻人生和生命的意义，探讨那些虚无缥缈的终极问题，但是始终是个规矩的破坏者。 汉堡市的第二个矛盾就在这。 应该沉稳凝重令人害怕的权利组织被塞在向上生长激情洋溢的巴洛克风格市政厅内。而绝大多数的教堂，却处处透露着优雅和内敛。这似乎也符合德意志人的性格秉性和历史沿革，毕竟宗教改革是在德国打响的，政治和宗教也许因此走上了分家的道路，直到法西斯通过另一种手段建立了统一的民众信仰。这对于德意志甚至整个世界都是一种毁灭式的改革。

是的，我说的既有法西斯，还有宗教改革。他们都是矫枉过正的典范。 也许阿尔汉对此会有不同的见解，从他的角度上来看，政教分离也许是给了追求平静的人一个单独的出口，让他们能够安安心心平平淡淡地去追求灵魂的平静。 阿尔汉来的时候满脸的歉意：抱歉让你久等了，约翰娜和伊莱亚斯闹矛盾了，非要让我当裁判去分辨对与错。 没事的，在你这个位子上，确实也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我说，阿尔汉，你爱着他们中的一个吧。 我始终在想，如果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没有一种友谊可以让阿尔汉坚持着这种尴尬的身份，于是借着这个机会冒失的提了出来，对于我这个陌生的旅人，阿尔汉或许反而能够敞开心扉吧。 阿尔汉的脸瞬间红了，说爱也不至于，只是还抱有希望吧。 这不像你的性格呀。我朝他砸吧嘴表示了自己玩笑性质的轻蔑。 我对他的经历表示遗憾，兼有一种心疼和无法名状的情绪。就算是滋养万物的水，还是会有无法触及到的地方。又或许是他的柔弱的性格，让他没有办法去表达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想法吧。 阿尔汉避开我的眼光，望向了市政厅门头上两位大帝中间的那句金句。 别紧张啦，说到底我只是个陌生人。说起来我对你有些天然的亲近，所以多问了几句。 阿尔汉将视线重新转向我。 我的家庭，让我没办法信任所谓‘爱情’这种东西，我没法替代我的父亲，我甚至没法替代我的兄弟。 我无法再保持那种戏谑的表情。 我不能说我完全明白你的感受，作为一个‘孤儿’。 你看，用一个秘密交换一个秘密，哈哈，我们还真是合拍。 谢谢你罗南，你也别紧张，我早就习惯了，习惯成为别人的影子，习惯躲在强大的人身后，习惯万事由其他人来给我决定。 至少你决定了陪伴那个不可能的人。 你知道吗东方有句话，说君子论迹不论心。 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君子。也许你错了阿尔汉，还有一句话呢。 你也知道？ 百善孝为先，论心不论迹，万恶淫为首，论迹不论心。 阿尔汉突然看着我笑了起来。你应该庆幸你只是个旅行者，不然我有可能缠上你的。 我懂，也许有机会的话，我也愿意和你多聊两句。 走吧，带你进去看看。 先辈赢得自由，后辈应倍加珍惜。 飞翔啊，飞在天空 用力吹吧，无情的风 我不会害怕，也无须懦弱 流浪的路，我自己走 那是种骄傲，阳光的洒脱 白云从我脚下掠过 干枯的身影，憔悴的面容 挥着翅膀，不再回头 纵然带着永远的伤口 至少我还拥有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