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空白（1 / 1）

我浑身湿冷的醒来，带着梦中跋山涉水的疲惫以及最后被四神威胁的恐惧。我躺在木板床上，依旧盖着湿冷沉重的被子，如同正在接受古代刑罚一般，压得我透不过气。 我的愤怒仍然存在，我的怜悯我的悲伤我的恐惧，我的脑子正在被这些情绪搅拌，混乱不堪。房间里没有温暖的橙色阳光，窗外有闪电所带来的瞬时光亮。现在是黑夜，如同四神控制的礼拜堂一般黑暗。 我的四肢麻木不能动弹，整个人只能背负着黑暗的情绪，在木板床和湿冷被子所营造的逼仄空间内不断挣扎。脑机接口的不适感比上一次梦醒时候更甚，撕扯着扭动着仿佛极力想要摆脱我肮脏的躯体。 我极力的回顾从入梦到出梦这段旅程的每个细节。灰白的树林试炼的水渠，被护城河围绕的圣殿山。西罗亚水道和它的石碑金黄的城墙和恢弘的教堂群。最后，恐怖的不知名的四神和一丝不挂的女人。当然还有白羚，以及那些与命运抗争，最后却化为血水的渺小腕兵。 我是多想马上见到诺阿，请他来帮我解读我这段离奇的梦境旅途，甚至在最后一刻我多希望白羚能够出现并给予一些帮助。 还有丽玛。 我做噩梦的习惯一直存在。如果丽玛在身边，她一定会侧过身抱住我，把我的脑袋埋在她柔软的胸前，用下巴抵住我的头顶，把我整个围绕环抱起来，并用温暖的小腿摩挲我。丽玛会温柔的浅唱阿拉伯民谣哄我入睡。其实被噩梦惊醒的我从来很难再次入睡，我时常纠结梦所带来的隐藏意味，反复纠缠考量，反复假设推敲。我会假装出鼾声，直到丽玛的歌声停止鼻息再次安稳。 可是丽玛已经消失了。 身体逐渐恢复知觉，我的情绪也跟着逐渐安稳下来，随之而来的是一场意外的无梦睡眠。再次醒来，窗外已有天光。被子已经被体温捂的差不多干了，我的身体没有之前醒来时候那么无力，于是我迅速起身。 顾不得洗澡或整理了，我要把梦境中的一切都记录下来，通过这个梦的解析，我也想看看诺阿除了提问，到底还有什么真本事。 我迫不及待的翻开电脑，日期8月6日，我的两场睡眠，或者说我的圣城旅途，一共持续了2天。 邮箱里除了信用账单外空空如也，没有诺阿的命令，也没有苏黎世大学的录取通知。在这件事情上，即使得到了诺阿的口头承诺，但是我对是否能够成行依然保持怀疑态度。目前的首要任务是趁着梦境的内容还清晰，将其如实的记录下来。 我迅速整理了文字，流水账一般将从半坡上入梦，一直到在恐怖圣殿中醒来点滴不漏的写了下来。对于白色羚羊的警告和阻碍，我同样按照记忆全部记录，但是关于白羚的声音，我将丽玛的那部分故意省略了。 我对诺阿没有敌意，但是也倒还不至于存在敬意。省略丽玛是因为我不确定那个看起来无所不知的诺阿教授，是否能够理解我的这段总体而言还算温暖的回忆。我担心我的个人情感会影响诺阿对于这场梦的判断。 丽玛的记忆只属于我个人，我暂时还无法和任何人分享，除了见证了我们所有的，编号3342的那台蓝色的人造人。 整理完成之后，我在最后诚恳的写了一段话： 以上内容，是在我与您的最后一次对话之后，我当夜所做的持续2天（现实中）的梦境，关于其中的意味我还未来得及反省。 我粗鲁的提前将您视为我的导师，因此向您问询。 梦中是否有关于您一个半问题的解答或者引导，我尚不清楚。我真诚的希望在当面见到您的时候，能够与您讨论其中的意义，以及它潜在的引导。 如果您对我的文字记录有任何疑问，烦请直接提出。必要时我可向您当面解释或再描述一遍。 还请不吝指教。 落款是：您的学生，以赛亚罗南

梳理完已是中午。前一次醒来见到的是窗外闪电大作，而现在窗外已是一片光明。我来到卫生间洗了一个长时间的热水澡。梦里紊乱的情绪还未完全消失，在洗澡的时候我仍在回想四神的样貌。我只能看清远处的三个，而头顶上的那尊雕像，给我留下的只有投射在身前的恐怖的影子。关于进入教堂的小路旁边的四座雕像，我也只能依稀记起有一尊圣母，然后礼拜堂四神中并没有圣母的形象。于是我判断不能简单的将他们和四神联系在一起。 可是总该有一些联系吧。 擦干身上的水，换上一套干净的短袖和工装裤，我犹豫是否应该去找蓝色露娜，让她随机将我送到一个无人的小岛上去彻底放空一下。 这是我第一次有这样的想法。 我不确定露娜是否能够接引我到达一个没有明确坐标的地址，或者露娜脑中我所描述的阳光明媚的无人小岛，会否变成太平洋哭岛这一类恐怖的地方。毕竟即使哭岛，也确实符合阳光明媚以及无人的主要描述。 现在的我急于摆脱梦境给我带来的不适，于是不等考虑完全，便动身前往zycat003。 中午和煦的阳光晒在我浅色的短袖上，并没有感到多少热量。相反我褐色的工装鞋仿佛吸热一般，将我的双脚烘的滚烫。这让我想起梦中缠满藤蔓时候的不适感。这条支离破碎的街道自战争以后就鲜有人迹，也就是说，在我的印象中始终对这条路没有关于路人的记忆。这让我始终对lc003的经营状况有不自量力的操心。因为如果它因经营不善而关门了，那距离最近的公共漫游站远在另一个步行所到不了的街区，我就不得不考虑另外寻找栖身之所，反正这个城市中到处都是无人居住的房间。但是如果搬家，我就得和另一位游商建立起日常生活供给的关系网，现在我剩下的遗产并不充裕，打通另一条针对我个人的供给线，成本实在太高。 庆幸的是，不知戴挪使用了何种手段，让lc003得以一直苟延残喘。 然而今天我却失望了。lc003的大门紧闭，门上滚动的播放着系统升级暂停营业。我不知道这种已经濒临淘汰的固定话机还有什么好升级的。看起来唯一能够升级的是蓝色露娜。 如果是露娜的系统升级，那是否我导入的丽玛词库会一并消失，这让我心里泛起了一丝丝的惆怅。如果蓝色的丽玛也消失了，那对于我来说，我的生活中，唯一值得回忆的温暖也就跟着一并消失了。我的心中，对于感情的需求将会是一片空白。 离开lc003，我没有径直回家。前几日计划花点时间和贝尔谢巴好好做个告别。今天时间还早，那就在今天就把这个计划执行了吧。 贝尔谢巴被同名的河道分成南北两个城区。在沉默年代之前，城市中心在贝河以北，和埃及的冲突打响以后，德意志人将开发重心放到了贝河以南。一方面通往沙姆沙伊特的磁浮货车不用穿过老城，另一方面如果埃及进行精确打击，也不至于对贝河北留守的普通民众造成太大的伤害。德以两方的军事科研人员基本居住河工作都在贝河以北，通过坚实的地道和胶囊列车通勤。而这一切都在巴的破坏下瘫痪了。 我的狗窝安置在贝河以北，古老的内盖夫本古里安大学以东。母亲出走之后，我就被安置在古里安大学。在我的印象中，这个街区就是整个贝尔谢巴在战时以及战后最有人情味的地方。但是当我从特拉维夫雅法回来之后，古里安街区就已经再也没有活力了。有限的劳动力都已出走（少部分非以色列人被调往贝河以南进行灾后重建），像我一样的孤儿在长大成人后也都离开。 也许只有我，念旧固执，离群索居，没有趁此机会留在特拉维夫。古里安街区再往东就是通往特拉维夫雅法耶路撒冷，以及死海的四叉路口。 我的母亲最后被看到，也许就是在这个路口附近。 凭我的脚力，在天黑之前绝对到不了那个路口。所谓的和贝尔谢巴告别，也就是和古里安街区的告别。 街区中的建筑，相较更靠近巴爆炸中心的地域，保留的还算的上完好，只是因为缺少人为打理，外墙和窗户玻璃都存在相当比例的损坏和剥落。道路上的路灯歪歪扭扭，到处都停放着因燃油耗尽而被遗弃的小汽车。当然这些汽车最终都变成了流浪动物嬉戏的道具。 道路两边黄色的野草已经比我还高。丽玛就经常躲在草堆里吓唬我。 我慢慢走在荒废的街道上，两边是颜色难看的居民楼。 从特拉维夫雅法回来以后，我和丽玛很少在街区里闲逛，她消失以后，我更是没有了任何闲逛的动力。即使在现如今，正在仪式性的用双脚和这个街区告别之际，我对于能够遇上哪怕一个路人也没有抱有任何期待。但是今天，我竟连一个落魄的拾荒者都没有见到，整个街区只有我一个人在游荡，如果能够在高空俯瞰这座落魄的城市，它几乎已经成为地图上的空白。 我是这座城市的遗民，也许很快就要离开，也许即将和成千上万的老遗民一样死在这里。出生在泥潭之中，死在一片空白之内。也许这反倒是我人生最好的总结。我的心灵空白，没有受宗教战争经济制裁等各式各样的沾染。我不关心。 我只关心我自己能够活下去，活着是唯一的目的。弄清活着的意义，是第二个可有可无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