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 46 章(1 / 2)
嬴政坐在床榻, 单手扶额,难以回神。
他能清晰地回忆起那方士衣着上的花纹,说过的话, 以及萦绕心头的愤怒暴戾,却无法想起任何一点有关那方士、小儿的模样。
秦……会二世而亡?
方士暗指那小儿会是值得他培养的继承人?
呵。
嬴政双眸阴霾且冰冷。
他翻身下床。
候在外面的赵文立刻入内伺候, 只靠近了一点, 他便注意到陛下拳头捏紧,面色森然,宛如一只饥饿了许久时刻准备吞噬猎物的猛虎, 气势极其骇人。
赵文身形略僵硬,自觉放轻了脚步声,低头不敢吱声。
须臾, 嬴政道:“将所有的方士都召来。即刻。”
赵文头皮紧绷,立刻大声道:“是。”
“等等。”
嬴政出声打断, 殿内又回归寂静, 片刻后他才道:“让方士都候在咸阳的内外城东南路,去唤赵高、徐福进殿。”
赵文心里一颤,为何会唤赵高,难道那人又要复起了?
“唯。”
……
没多久,殿外传来重重的脚步声。
“君上, 君上!”
赵高冲进来时被门槛绊倒狠狠地向前扑摔地,但他没起身, 而是一路跪爬着快速靠近嬴政, 抬起头满脸期待, “君上。奴, 奴……”
嬴政面无表情, 透着无声的冷漠。
赵高肢体一僵, 陛下为何是这般姿态?
他勉强控制住微表情,颤抖着声,语句优美地诉说完一片对嬴政的钦慕思念之情。
嬴政只冷眼看着,沉默片刻才道:“你从何处寻来的方士。”
赵高心里一紧,莫不是有其他人举荐了别的方士?不行,徐福还是他翻身的一枚好棋子,不能浪费。
于是赵高拱手道:“君上。自商周以来,大巫祭祀盛行,而齐楚之地的传承始终没断过,源远流长……”
“嗯。”
嬴政沉默地听着,冷不丁道,“商周擅巫术,咒术……”
赵高:!!!
他迅速意识到自己之前压根理解错意思,陛下这是要找方士的茬啊!
他连忙跪下战战兢兢哭道:“君上,您是知奴的,奴对君上断然不可能有二心。”
嬴政把玩着案桌上的一枚小玉佩,居高临下地.52GGd.看着赵高,道:“赵高,你可还曾记得,是缘何来到我身边。”
赵高浑身一颤。
昔日,华阳夫人膝下无子,吕不韦为推荐嬴异人成为华阳夫人的养子,不光花重金讨好华阳夫人,同时也重金寻求来楚地方士制作熏香,又收买人在华阳夫人休息时反复说与嬴异人有关的好话。
令华阳夫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终觉得嬴异人有缘,方才收为养子。
但纸终究是包不住火。
赵高的父亲正是作为参与者之一因这事被牵连,全家获罪为奴为婢。
“奴不敢忘,奴绝不敢!奴不敢冒犯君上。”
赵高手心渗出汗,陛下自幼极为多疑,信鬼神却又傲视鬼神,相信长生却又不怎么信人间方士能令他长生。
陛下此刻召见他,并非多信任他只不过是疑心病犯了矮个子里随便挑个高点的,但凡他此刻说错一句话,铁定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但,这也是他的机会。
“奴,誓死愿为陛下彻查巫蛊之案。”
嬴政眼眸微敛,手指翻转着玉佩,表情漠然。
赵高保持垂头的姿势。
殿内一片沉默。
不久,门外忽然传来赵文的声音,说是徐福也过来了。
嬴政目光落在赵高身上,顿了顿,才开口道:“宣。”
不久后,门口进来两个人,一位毕恭毕敬的赵文,一位是脸色惶惶却依旧勉强维持着仙风道骨气度的徐福。
“陛下安好。”
徐福也上前一步,毕恭毕敬地行礼,然而上方却没有声响,徐福的内心越发忐忑。
半个时辰前,他正在屋内与友人焚香煮茶,秉烛夜谈,听友人吐槽近日方士艰难的环境。
徐福还鼓励友人不要放弃,说他已经在重新书写“长生炼丹之术”,定会和陛下的心意,咸阳的方士还会有崛起的机会。
然而下一秒,浩浩荡荡的黑甲卫士忽然涌进他的居所,这群人根本不搭理徐福的任何话。
他们严肃寡言,作风毫不留情,以挖地三尺的态势将屋内所有东西都搬运一空。
徐福满脸蒙逼,在被赵文带入宫时,慌得后背脊一阵阵发麻。
此刻,寂静的宫殿,徐福甚至觉得眼前端坐的不是陛下,而是一头随时会将他吞噬殆尽吃人的黑色荒兽。
“徐福。”
“某在。”
“你可知巫术。”
徐福一愣:“略,略知一二。”
嬴政抬头看他一眼,漫不经心地拨弄手中的玉牌:“那你与我说说,何种巫术可令人入梦,操控梦境,构陷旁人。”
徐福震惊,等反应过来后,差点控制不住扭曲的脸色。
他恨不得打死一秒前的自己,陛下这是怀疑自己被大巫诅咒了?天,他刚刚就不应该为了显示博学而说略知一二,应当说完全不懂。
徐福咬牙暗恨,他露出哀戚的神色,单手轻撩衣摆,磕头道:“陛下,某有冤呐!方士是以草木、矿石为基础,重铸五脏六腑,好炼制仙丹,得道飞升。
大巫不求长生,他们多是祈求神灵,炼制巫蛊,驱除鬼神,逢凶化吉。方士、大巫,从根本上来看,截然不同。”
徐福几乎发挥毕生所学,从老子说到孔子,从神农尝百草说到黄帝内经,力求让嬴政将他们方士与大巫区分开。
嬴政始终面无表情,看起来并未被徐福哀切之声打动。
直到徐福苦笑着说。如今少府的方士炼丹房,差不多变成豆腐工坊。每日产出的豆腐、豆皮和豆腐渣,比丹药还要多很多。
这番话倒是令嬴政微微挑了挑眉,终于正眼看向徐福。
片刻后,嬴政道:“徐福。你可愿与赵高一起彻查咸阳巫蛊、方士。”
徐福嘴唇颤了颤,很想拒绝这差事,纵观商周到乱世七雄的历史,但凡涉及到宫廷秘事巫蛊之术,必会有很多无辜方士也被牵连被灭口。他一旦插手,日后就是方士一脉遭受重创的凶手,名誉必然受损。
但拒绝的话到了嘴边,他又如何都不敢说出口。
最后,徐福拱手,颤声道:“某,必然尽全力。”
他在内心哭泣和嘶吼,到底是哪一派的傻逼作妖作到嬴政身上,他当年耗费大半年才得到的一点认可和情分啊!如今只怕都要消耗殆尽啦!
“你们且去吧。”
“唯。”
“是。”
……
待得赵高与徐福离开,嬴政起身缓缓在殿内来回走了一圈,明明他没有发怒,没有砸东西,也没有训斥旁人,但赵文不自觉地垂下头,尽量缩小身影。
“赵文,赵杰可在?”
“奴这便去……”
“在。”
不等赵文说完,殿外出现一道身影,赵杰毕恭毕敬道:“奴在。陛下。”
嬴政单手扶着案几,看着窗外层层叠叠的阴影,道:“可有皇孙离开咸阳?”
赵杰立刻道:“并未。”
“可有皇孙曾离开过咸阳。”
“近两年,公子寒曾带子嗣回去祭祖。公子将闾和公子将昆曾携幼子前往过骊山春狩……”赵杰语速很快地汇报道。
嬴政的成年皇子并不多,但除了扶苏,绝大部分皇子都曾带幼子出过咸阳。
嬴政沉默下来,食指轻轻碰了碰案几。
他看向赵杰:“彻查所有皇孙,从小到大出咸阳的路程行进,身边出现的所有人,全部查一遍。”
赵杰一愣,连忙低头道:“唯。”
“一年内,所有的皇子,不,所有成婚,及身高六尺五的皇子,皆不可离开咸阳。”
赵杰悚然一惊。
“唯。”
……
……
赵高与徐福离开咸阳宫,两人稍作商议。
徐福不想过于简单粗暴,勉强想维护自己在方士中的名声,然而熟悉嬴政情绪的赵高却严厉反对。
赵高没说得太清楚,但只用一句“你也是方士。”成功让徐福后背脊一凉,听从先下手为强的建议,也就是将咸阳附近的方士全抓起来审讯。
赵高让徐福提前去打听咸阳方士的动态,避免有漏网之鱼。
他自己则来到了长阳街近咸阳王城的一处五居室前。
胡亥伫立在那,垮着一张脸,一动不动。
赵高走过去,发现那五居室居然没有关门,里面空荡荡的看不见人影。
“十八公子。”
赵高向胡亥拱了拱手,闻声道。
“你怎来得这般慢。”
胡亥脸色很不好,几乎是在发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王丞相的脾气,是让我在这里多被旁人看笑话不成……”
赵高等胡亥发泄完脾气,才声音平和地说:“是我的错,只刚刚陛下召见,不得不多花了些时间。”
“什么我不我……嗯?”
胡亥烦躁的声音一顿,不敢相信地看向赵高,“你,你是说……父皇,父皇召见你?”
赵高心平气和地点点头。
“这怎么可能?他都有三四月不曾提起过你了!”
“陛下是念旧之人。”
赵高满脸感恩戴德的神情,语气透着点颤,“陛下终是愿意再给老奴一次机会。”
“这,这样啊。”
胡亥看向赵高的脸色明显好了一些,连声音都还透出些笑意,“赵先生,可喜可贺。嗯,争取早日完成父皇交代……咳……是我糊涂了,相信以赵先生的本事,肯定能完成得很好。”
赵高看着胡亥,心底轻笑一声,但他面不改色,只露出感激的神色:“奴自当竭尽全力。”
胡亥又与赵高聊了几句,显得主动了些。
过了一会,赵高又关切地看着胡亥:“十八公子,王丞相莫非还不愿见你?”
“是啊!办法用尽了。不光我!如桥他也是不见的。”
胡亥烦躁地跺了下脚,“这都几个月了呀,我还要在此等多久!还要持续拜见多久!”
“公子稍安勿躁。”
赵高也没想到王丞相居然如此谨慎,连如此幼小的公子都不愿意接触,“既然大门敞开,便代表还有机会。”
“哼。”
胡亥听这话都听得麻木了,声音里难免透出怨愤的情绪,“赵先生,我几乎日日求见,备好了束脩,自认已经够诚意。况且我可是大秦公子,是父皇的儿子,王丞相即便百般不愿教我。也不应该将我晾在门外,可恨。”
赵高反倒觉得王丞相这一番应对姿态极为聪明,不愧是数朝老臣。
若嬴政没召见他处理方士的事,赵高不介意,甚至乐意胡亥继续与王丞相耗下去。
因为耗个一年半载,所有人都知道胡亥公子欣赏王丞相,即便当不成内室弟子,等王丞相倒台,胡亥一样能继承不少“志同道合的伙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