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而为鸟（1 / 1）

寂辽的天，两群或不相识的鸿雁恰巧同路，列着不同的形伍，向远。然此之时，孤掷真心碎碧镜，身临止水起清音。以此之余，万木枝栖间鸟，翼起清风逐夕日。不归，不归。

西方的天边，有一座小山，有人说是大山，但我看着很小，那是太阳落下的地方。

我是枝隐的单形，印象里父母都叫我单形，这是我的名字。

枝隐是我的家乡，老师说枝隐在地图上的东北角，但我没有找到标注，一直都没有。

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爷爷还和我住在一起。班级里有二十三个人，包括一二年级的学生，四五六年级的学生则在隔壁的房间。我们有一个老师，一个班上课的时候，另一个班就要保持安静，大家下课的时间是一起的，大概是半个小时，该上课的时候，老师就一个个点名。何谓是我的朋友，但他四年级了，去了隔壁。

爷爷有一头白发和一嘴白胡子，他要照顾五只母鸡、一只公鸡、一片青菜、十二棵玉米、十六棵萝卜。每天早上天要亮的时候，公鸡开始打鸣，爷爷就先烧起一锅白粥，然后给鸡喂米来交换鸡蛋，接着给菜浇水。他经常整天坐在小竹椅上，看着他的菜田和他的鸡，他会和鸡聊天，好像能辨认出它们里的每一只，鸡有时候想啄青菜或萝卜叶，他就训斥它们，到午饭和晚饭的时候，他就喝早上余下的白粥，刚好喝完，不剩到第二天。每个月大概二次，他把鸡喂好又关回去，烧好粥，带着几十个鸡蛋到附近镇干上赶集，会在傍晚回来，背一袋米，也会带回来一些钱，有一分、二分、一角、二角、五角，把它们叠起来就像一座小山。也带一些新鲜的蔬菜，接下来几天就喝菜粥，偶尔有一个桔子或一条小草鱼，如果有鸡蛋剩下，爷爷就给我留一个，其余的分给枝隐的居民，这次给这两家、下次给那两家，所以每户人家都认识爷爷，所有孩子都记得爷爷的白胡子。

何谓是学习最好的，他早就把六年级的知识都学完了，有时候老师会让他从隔壁过来给我们代课，教得和老师一样好。平时下课的时候，何谓会过来和我说话，周末的时候，何谓经常来找我玩，有时候也顺带给我补课，我们会到枝隐的山丘上玩，路上何谓会给我讲听到的鸟鸣，何谓的舅舅有一本很精美的鸟类图册，但很可惜不能拿来借给我看。有一次我们在山丘顶上看夕阳，何谓说起四年级一篇叫《夸父追日》的课文，夸父孤独地追逐太阳，最后死去，我好像问了一个问题，但何谓没有回答。

九月里爷爷去世的时候，他的鸡吃光了他的青菜和萝卜的叶子，老师帮忙操持了爷爷的丧事，还给爷爷写了挽联，“单无形为善有形死无名虽死犹铭”。那是我第一次知道爷爷的名字。下葬的那天，我们把爷爷的五只母鸡、一只公鸡、玉米和萝卜烧了一大锅汤，每个人都能分到一块鸡肉，何谓把他的鸡腿给了我，安慰我，还说爷爷这么好一个人就这样走了，太可惜了。他还问我，如果他走了，我会伤心吗，这次我也没有回答他。何谓从那之后就失踪了，两周后据说一周前在远处的河道里发现了他，他漂了要两百多里，老师坚持要上课，说没有时间去接何谓回枝隐，就托人带消息过去，把何渭就地安葬了。老师白天照常上课，晚上去灵堂守灵，灵堂里放了何谓的一套衣服和一张何谓小时候的照片，我晚上过去找何谓的时候，老师在给何谓烧书看，我看到了应该是何谓提过的鸟类图册，鸟一只一只飞进火光里。老师是何谓的舅舅。

又过了几天，爸爸妈妈回来了，我们一起祭拜过爷爷，就收拾东西要离开技隐了。我们一起坐了火车，追着太阳到了外边。新的学校很大，一个班有四十五个人和七个老师，用的是不一样的课本，据说《夸父追日》被调到了三年级的课本里，但我四年级了。

在西方的天边，高楼的后面，有一座山，但那不是太阳落下的地方。

在外面没有人来找我说话，父母依旧叫我的名字，单形，我就想起地图上找不到的枝隐，想起爷爷和鸡聊天，想起老师烧去鸟类图册。我突然想起那次在山丘顶上，我问何渭的那个没有回答的问题

何谓孤独？

他没有回答，只是望着天边半落的日轮，用尽全生的气力奋起一吼。于是，万木枝隐间栖息的无数飞鸟应声而起，朝着将尽的余晖刺向残阳。不停，不停。一只孤鸿划过，无人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