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蝴蝶(1 / 2)
春夏秋冬,时间转眼便快到除夕,腊月二十五。
青砖青瓦的小院,花草枯萎,残余的几片挂着薄薄的冰霜的枫叶再也经受不住摧残,随风飘落,有些莫名的凄凉。
客厅里,没有丝毫过年时的喜庆,反倒很是沉闷冰冷,一片愁云惨淡。
段楷和胡明翰在饭桌那边抽着烟,烟灰缸里已经堆积了不少的烟头。
看着头发花白的段楷,胡明翰摸了摸山羊胡子,张了好几次嘴却始终没有发出声,因为,他知道任何话语都已是苍白无力,只能暗自叹息一声,默默地陪着他抽烟。
沙发上,两个女人握着手,脸色悲戚,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般滴落。
段楷闭上充满血丝的眼睛,瞬间的干涩有些刺痛,他稳了稳神,又睁开了眼。
以往明亮的眼睛此时一片灰败,脸上的悲伤无论如何也是掩藏不了,嘴唇干裂得如同沙漠中没有水的旅人,声音更嘶哑得令人头皮发麻:“通知他大伯吧!”
声音不大,但所有人都听见了。
仿佛苍老了十岁的慕容明珠浑身一软,再也忍受不住,崩溃的大哭,撕心裂肺!
儿子死了,可那是为国捐躯,慕容明珠只是伤心没有怨恨,后来女婿死了、女儿也成了植物人,接二连三的打击让她悲痛欲绝,但好在外孙的出现,让她坚持着活了下来,并且因为外孙的聪颖乖巧越来越有奔头,但如今,外孙却是命悬一线,叫她如何不崩溃!?
旁边的蔡青也不复往常的淡雅仪态,发丝散乱,嘴角好几个燎泡,颇有些蓬头垢面的意思。
她也不知道如何是好,能骂的神佛她早就骂过了,此时只能紧紧的抓住慕容明珠的手,抱着她,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以防她哭得背过气。
“天妒英才,造孽啊!”胡明翰仰天长叹,也忍不住心中凄凉,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
八六年前后,巴蜀地区有一场不大不小的病疫——痢疾。
四天后,腊月二十九,除夕,凌晨三点。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昏昏沉沉的段楷,他披着外衣急忙走出卧室,只见妻子已经走到了院子里。
衣衫还算整齐的慕容明珠打开院门!
她根本就还没睡。
门外是川音的看门老大爷和一位满脸沧桑的小老头、一位国字脸的高大中年汉子、一位背着抱着硕大包裹的雄壮青年,后面还有个廋廋的小姑娘。
“慕容老师,打扰了,他们说是你家的亲戚?”手里拿着支老电筒的看门大爷有些畏惧的看了看中年汉子,欲言又止,看样子刚刚的经历不怎么愉快。
“是的是的,麻烦秦大爷了,实在对不住。”慕容明珠歉意的点点头。
“没事没事,那我先走了。”门卫秦大爷连连摆手,然后一溜烟的跑了,回头张望时不禁摇了摇头,喃喃道:“可惜了那个小书呆子!”
尽管段楷和慕容明珠在神圣拜师以后很少在外谈及自家外孙,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整个川音谁不知道神家有个怪物似的小书呆子!?神圣病重,不知道多少人暗暗惋惜。
看门大爷逃得飞快,院门口的场面瞬间有些古怪,中年汉子踌躇着,似乎不知道如何开口。
慕容明珠也沉默着,看着中年汉子,眼中带着十分复杂的意味,虽然早有准备,但事到临头,她依然难以自持,恩怨难了。
还好段楷也来到了门口,看着头发凌乱潮湿、满身风尘的中年汉子,又看了看那个向大汉身后躲的小姑娘和陌生的青年,有点意外但很快收拾心神,说道:“神家大哥唔,神戎,进来吧。”
中年汉子神戎低着头,微微躬身,干涩喊道:“亲家公!”
沧桑小老头也喊了声亲家公,一口略显别扭的川音。
段楷点点头,拉开慕容明珠,将四位客人让了进来。
六人进了屋,一脸风霜的神戎强忍着急躁,语速飞快的说道:“我们带了药,让依依先熬药,我们去看看娃儿。”
段楷没有意见,看了妻子一眼,说道:“明珠,你带小姑娘去熬药,我带神家大哥和神戎去看看壹壹。”
“好!”此时慕容明珠也什么顾不上了,恩怨放一边,外孙孙最重要,立刻转身去厨房找熬药的砂壶。
事到如今,什么都没有外孙的命重要了!
神戎从鼓囊囊的红军背包里取出一堆药包,那个名叫依依的小姑娘拿了一包跟着去了。
段楷和神戎去看神圣,高大雄壮的青年放下了两个大大的花布包裹,有些拘谨的坐在沙发上,悄悄打量着房子里的东西,特别是电视机。
神圣的卧室里,神戎只是看了一眼,就忍不住悲从心来,一双虎目水雾朦胧,深深地悲戚与怜爱之色浮现于面——这可是他们一脉唯一的根苗啊!
昏暗的灯光下,充满消毒水味道的小床上,“神家小书呆子”神圣此刻已经快不成人样了,曾经白嫩的脸庞依然干净但血肉却几乎完全消失掉了,紧紧的贴着骨头,没了光泽的黑发稀疏,双眼紧闭、皮肤松弛、肤色暗黄,露在外面挂点滴的左手筋脉高高的凸起,又青又肿,身材也显得格外的矮小,匆匆一眼,这分明就是一具皮包骨的骷髅,已快看不出人形!
段楷静静地迎着神戎猛虎般的目光,不言不语。
神戎看见段楷高耸的颧骨、眼中的颓败与苍凉,蓦然想起了自己这些年的自责,心中微颤,哀叹一声,移开了视线。
神戎伸手探了探侄儿的鼻息,很轻很轻,气若游丝,他略微松了一口气,总算还不是最坏的地步。
“大哥,你来看看。”神戎连忙对沧桑的小老头说道。
小老头叫神戈,虽是个赤脚郎中,但行医多年,颇有些本事,他也不多话,点了点头开始上前把脉。
“腊月初八,壹壹有些咳嗽,我们就带他去了华西医院,晚上就有点拉肚子,第二天开始便血,医院说是感染了痢疾,住了几天院却不见好转,我们西医、中医、偏方都试了,有个老中医的方子有点用,却总是不能痊愈,后来发生反复,愈发的严重了,全靠输液维持着,前几天医院下了病危通知,说是救不了了,我们把他接回来,用点滴和老参吊着,然后就给你发了电报”
段楷看着完全变了形的外孙缓缓的说着缘由,心若刀绞,越说越哆嗦:“毕竟他也是神家的血脉!”
神戎沉默的听完,冷静下来的他点点头,说道:“亲家公莫要自责,人生和战场差不多,生死有命!”
话如其人,都是硬邦邦的。
“这臭嘴!”若是段楷不知道此人的臭脾气,估计现在就要和他拼命!
“造孽啊!”段楷悲叹一声,偏开了脑袋不忍再看,只是闭眼说道:“好好一个娃儿被折磨成这样子,为何不是我老头子?造孽啊!”
见心情激荡的段楷似乎有些站不稳,神戎连忙扶住了他,手握之下才发现的老人也瘦得吓人,整个人都是轻飘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