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爷爷和奶奶（1 / 1）

我对爷爷的印象仅限于他挂在墙上的照片，穿戴着旧式的衣帽，器宇轩昂，精神矍铄，不像个农民，倒像个武侠。

后来，听父亲说，我爷爷确实会武功，打得一手好九节鞭，但极少有谁看见过，更没有用于实战过。当年爷爷是和奶奶带着一家人从老家一路逃荒而来，全部的家当都在一副担子里挑着。爷爷来到我们现在所住的村子就不准备走了，要租借地主的地种。这当然就多少触动了当地村民的那点可怜的利益。他们当然奈何不了地主，他们便来找爷爷“谈谈”。六个壮汉围着爷爷，让爷爷“滚”。爷爷和他们赔笑脸，说好话，向他们抱拳作揖。他们不为所动，还是要爷爷“马上滚”。有一个年轻一点的人竟然来踢爷爷，爷爷下意识地用手轻轻一提，那人便向后跌倒了。这下子便捅了马蜂窝。他们不顾爷爷的道歉，一齐对爷爷动起了手。爷爷只好动手。父亲赶紧把九节鞭取出来递给爷爷。爷爷却把九节鞭扔了，大骂父亲。爷爷实在是好脾气，只是避让，顶多把他们的手抓住放到一边，还一个劲地说着不要打有话好好说之类的话。还有一个人拿爷爷扔下的九节鞭来打爷爷，爷爷一伸手就绕了过来，又扔了。他们没有打到爷爷，爷爷更没有伤着他们。他们忙得气喘吁吁，爷爷却平静如常，面不改色。他们这才知道爷爷“不是凡人”。于是，爷爷就在村子里立住了脚。

每每想到爷爷，我的心里便平添了一股豪气，却更有遗憾和疑惑。我的父辈都没有练武。我年轻的时候，颇有继承发扬家族尚武传统之志，拳也练过，剑也舞过，哑铃也玩过，沙袋也打过，还练过气功，更对九节鞭情有独钟，对着书比划了好一阵子，也没有弄出个名堂来，倒是把自己抽了几鞭子，终于放弃。我一直在心里想：爷爷为什么没有把他的武功传下来呢？

我的奶奶在我出生前便去世了。我连她老人家的遗像都没有看见过。也不知道她老人家生前可曾照过像。但是，我常常想起奶奶，眼里满是泪水，心里感到疼痛，并且满怀感激。

其实，我只是在和父亲的一次闲聊时听父亲说起了奶奶的一件事情。父亲说“在你爷爷那一辈，社会上最时髦的事情莫过于抽大烟。每个村里都有人抽，还有的成了大烟鬼，抽得倾家荡产，房子都卖了，甚至卖儿卖女，老婆也跑了，自己抽死在外边的都有。你爷爷兄弟四个，有两个都是因为抽大烟抽光了家产死在了外面。大烟馆也多，光东门街上就有七八家大烟馆。你爷爷卖完了粮食也买了大烟回来。每次抽的时候，你奶奶就跑过来把桌上的白面子用手抹到地上去，一边抹一边哭着说：‘你不得活了。儿女们都不得活了。’你爷爷急了，就打你奶奶。你奶奶也不还手，抱着头，任你爷爷打，怎么打也不还手，只是说：‘儿女们都不得活了。’后来，你爷爷就不抽了。”

我的父亲已经是8多岁的老人了，老爷子说起这段往事的时候，是笑着的，我却深为感动，泪眼朦胧。我的奶奶是个身材高大的人，这从父亲、叔叔和三个姑姑以及他们的儿孙们的高大身材上可以得到证明。多少次，我都在模糊的泪眼里仿佛看见我的高大的奶奶被我的武功高强而且暴怒中的爷爷殴打的情景。为了她的5个儿女，我的奶奶定然是横下了一条心：就是把我打死了，也不能让你抽大烟。

我极想为我的奶奶多写一些文字，但我了解的实在太少，一辈子沉默寡言的父亲也不愿意和我们讲那过去的故事，但是，仅此一事，我就应该牢记我的奶奶并且满怀感激。没有她的舍身忘我精神，很有可能，爷爷也会像他的两个弟兄以及当时的许多人那样抽得倾家荡产，甚至抽得死无葬身之地。我们这个家庭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也就很难说了。

我的父亲一辈子都不抽烟，劳苦一生，八十多岁的老人了，身体依然硬朗，还开荒种地。后辈中至今没有出现一个烟民。我们应该感谢奶奶。

211-1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