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母亲的爱如此谦卑（1 / 1）

星期六一早出了门，回家晚了点，就没有像往常那样去陪陪老母亲老父亲了，而是直接上了楼，准备睡一会。刚进门，妻子就告诉我说：“下午两点多钟，老母亲在楼下喊。我在屋子里，没有听到。老人家就爬上楼来了，敲门敲得整个楼都能够听到了。本来不准备开门的，不忍心，还是开了。我问有什么事情啊，又没有什么事情，说是你两天都没有过去了，又说我今天也没有过去，担心了。我让她进来坐坐，说鞋子脏，又不进来，就下楼去了。我要送她，又不让，也是我怕麻烦，还要穿衣服，也就随她去了。”

我一听，头脑就真的“嗡”了一声，心里就烦乱起来了，真想立即就下楼找老母亲去说她一顿，然而，又一想，老母亲老父亲这个时候应该已经把门反扣起来洗脚甚至上床睡觉了，便长叹了口气，算了。本来是感到困倦了，现在呢，不要说小睡一会了，即使晚饭后睡觉，心里还烦乱着，忍不住地胡思乱想，想象着老母亲在楼梯上跌跤的情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第二天早晨起来，头脑还昏昏沉沉的。吃了早饭后，我就跑到老母亲处。老母亲看见我，像往常一样，讪讪地笑，显出不好意思的神情，好像犯了错误的小学生一样。我是又好气又好笑。

妻子昨天吃晚饭时就说把老母亲说了一顿心里又不舒服，不说吧，又忍不住，说了又不忍心。别人听到了，还以为我们对老人多厉害呢。这个老太太啊，真是拿她没有办法了。

我当时就说，两害相较取其轻。如果不说的话，老母亲动不动就爬上楼来，习惯了，危险的系数就更大，说了总归要好些，爬楼的次数少了，危险就小了。我甚至先前就说过不要给老母亲开门的话，然而一旦老母亲爬上楼来敲门却还是不忍心地开了门。

我看着老母亲，停了一会，自我平复一阵，然后开始说话，先是对老母亲好好地说，紧接着就不知不觉地发起脾气来了，无非是先前说过了的无数遍的话，也无非是把先前演过的戏再演一遍：我们学校一个同事的父亲才六十多岁，到儿子家来，才三楼，下楼的时候，一脚踩空，跌死了；还有一个同事的父亲，八十多岁了，非要到菜地去，跌断了大腿，在床上躺了大半年；二姨在平地上走路，不小心也跌断了大腿；二叔夜里起来，跌在卫生间里，躺了一夜，中风了，不能下楼了；老队长的老婆夜里起来，在卫生间跌死了。就是我自己吧，下楼的时候，也崴过几次脚，在你门口，就这么几级台阶，也跌过两次。我一直都没有跟你们说，怕你们担心。我把裤脚捋起来，给老母亲看，青一块紫一块的，膝盖还疼着呢。不是为了怕你这个老太太跑过去路上跌跤，我还是要天天一下班就跑过来看看你呢？即使下大雨了，我还是过来看看你，我眼睛本来就不好，天又黑，又下雨，就更看不见了，你就不能在家里跟老爷子安安心心地过日子吗？你就不能让你儿子安安心心地上班下班过两天平安日子吗？再过两年，等我退休了，天天来陪你。我都跟你讲过一万遍了，你就是不听，你这个老太太就是不能让我安心。我不是嫌你烦，更不是嫌你脏。你都八十八岁了，腿又做过手术，走平路，我都担心你会跌跤，何况爬楼呢？你万一跌跤了，你自己多受罪啊！你知道吗？你真要把你儿子给逼疯了。你知道不知道啊？

我像连珠炮似地放了一通。嗓子又沙哑了。老父亲也说老母亲有神经病，就是讲不听，讲一百遍都没有用。老母亲嗫喏地说着为我们担心的话，看不见我们心里就过不去的话。

看着老母亲可怜巴巴的神情，我心里又不忍了，我伸开手臂抱抱老母亲，说：“你这个老太太啊，真是我亲娘啊！我昨天下班还过来的呢，才半天时间，怎么就说是两天了呢？你心里肯定是感觉到昨天下午，我没有像往常那样来陪你说话，陪你走路了，感觉有一件事情没有做一样吧。”

老母亲嘿嘿地笑了，放松了下来，说：“好像是这个样子。还是儿子好。”

我也摇摇头，无可奈何地笑笑。

今天，下午下班回来，虽然有些晚了，但还是去看看老母亲。刚拐过弯，还没有走到门口，就听见老母亲在厨房的窗户里问道：“还是老六啊？”老母亲的声音都带有哭腔了。我抬头看过去，屋子里没有开灯，只能看见老母亲模模糊糊的身影。老母亲老父亲吃晚饭早，不知道在窗户前站了多长时间了，就是为了等我。这恐怕是老母亲一天中最大的事情了。我一下子心就软了，什么叫“倚门望归”？这就是了。

我快走几步，打开门，没有开灯，老父亲正在看电视，老母亲从厨房里走出来。老父亲憨厚地笑着说：“早晨不是来过了吗？你妈妈又要去看你回来了没有。看不见你魂都掉了。”老母亲叹着气，说：“怎么到这昝子才回来的呢？这么忙啊？天黑了就不要过来了。”我笑笑，说：“你又骗我了。我不过来，你又担心了。”老母亲嘿嘿地笑。我抱抱老母亲，又抱抱老父亲，说了一阵子每天都要说的话，然后离开。

吃晚饭的时候，祷告过后，我对妻子说了今天的事情，感叹道：“可怜天下父母心。这句话说得一点都不错。这个世界上，只有父母对我们是真心的。以后随老太太吧，她要来喊，要爬楼，都随她去吧，不要再批评老人家了。真要怎么样，也是上帝的安排。”

“阿门！”妻子道。

22/1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