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勰谈奏启(1 / 1)
秦汉时的官吏,给帝王的上书叫做“奏”。自此以后,凡是陈述政从前唐尧、虞舜的臣下,向帝王陈述问题是用口头语言的;事、提出典制礼仪、报告紧急重大的事件、弹劾罪恶和检举谬误的陈辞,都被称之为“奏”。
所谓“奏”,就是“进”;就是陈述问题,下情上达。秦初开始用“奏”,但法家的文风却缺乏文采。如王绾等人的《议帝号》,文辞朴质而意义浅薄;李斯的《上书言治骊山陵》,陈事粗略而用意过直:其政策上缺少恩德,从中已明显地反映出来了。从汉代以后,“奏”有时也叫“上疏”。博学的文人相继写作,其文采相当可观。如西汉贾谊的《论积贮疏》、晁错的《言兵事疏》、匡衡的《奏徙南北郊》、王吉的《上宣帝疏言得失》,路温舒《尚德缓刑书》、谷永的《说成帝距绝祭祀方术》等,道理既讲得切实得当,文辞也通达流畅。这些作品就可以说是已经懂得写奏章的要领了。东汉群贤,好的奏章也不断出现。
杨秉在《因风灾上疏谏微行》中,直率地指出风灾由帝王而生;陈蕃在《谏封赏内宠疏》,对当时腐败的吏治表示十分愤恨:这都写得很有骨气。又如张衡在《条上司马迁、班固所叙不合事》《请禁绝图谶疏》等疏奏中,对不合史实的史书、宣扬迷信的图谶提出批评;蔡邕在《上封事陈政要七事》中,从维护朝廷纲纪上来逐一陈述:这些上疏都写得渊博典雅。
到了魏代,名臣的奏疏不断出现,如高堂隆的《星孛于大辰上疏》黄观的《教学疏》、王朗的《奏宜节省》、甄毅的《奏请令尚书郎奏事处当》等,也都是竭尽臣节而懂得治国的道理了。在晋代多灾多难的时期,刘颂的《除淮南相在郡上疏》,认真热情地陈述了当时的政务;温峤以《上太子巯谏起西池楼观》,诚恳地要求不要耗费劳役:这都是体察国事的忠诚规劝。“奏”这种文体,应以公正忠诚为本,以明晰通畅为首。期间所表达的内容要有坚强的意志来完成政务,广博的见识以穷达事理,参考古人来驾驭今事,抓住要害以处理繁杂,这就是奏的基本要领。
至于揭发检举罪行的奏文,是用以严明法纪、清理国政的。从前周代的太仆,就是负责纠正过失的官员。秦代的御史大夫,就是掌管法令条文的官吏;汉代设置御史中丞,则是主管弹劾罪过的监察官。所以,既然身为执法严厉的监察官,就应该磨炼他的气势,以求把弹奏写得像生风、纸上结霜那样有说服力。
读汉代孔光对董贤的弹奏,就是如实列举其罪行的;汉末路粹对孔融的奏本,却是捏造罪名。由此可见,在弹奏的写作上,名儒和阴险的人用心是大不相同的。至于西晋傅咸,为人刚劲正直,因此弹奏写得有力而深刻;东晋刘隗虽严峻正直,他的弹奏却写得有些粗疏:这也是因为各有其不同的情志所致。
后世的弹奏文,相互影响,在不断运用中虽有新的发展,但和古代的基本格式没有什么大的差别。可是,制造铠甲的工匠是为了使人安全,制造弓箭的工匠,却是希望使人受到伤害;弹奏是为了纠正罪恶,也就势必写得深刻严峻。《诗经》里面批判毁谤好人的坏人,说要把这种人扔给豺狼虎豹;《礼记》中痛恨无礼的人,把他比作鹦鹉和猩猩。墨翟攻击儒家,把对方比作猪,孟轲讥讽墨家,就比之为禽兽。《诗经》、《札》、儒家、墨家,尚且如此,严峻的弹奏之文,又怎能有所避免呢?所以,一般人写这种文章,都是竟相辱骂,吹毛求疵,尖刻得深透骨髓,甚至以谩骂为能,大都不太公正。如果开辟礼的大门和义的道路,就可以此为准则,对不通过“礼门”越墙而过的人,就砍他的手,不走“义路”而走小道的人,就断他的脚;何须用暴躁丑恶的言辞,以无理谩骂为手段呢?所以,确立规范,衡量取舍,应以表达主要意义为主。必须做到说理有常规,用辞有法度,取法家的判断精神,用儒家的文辞采饰,不畏强暴的权势,使盛气流贯于笔墨之中;也不放任诡诈欺骗的人,使声势振动于竹简之外,这就可说是御史大夫的杰作,正直的壮举了。
所谓“启”,就是开。商王武丁曾说,“打开你的心窍,浇灌我的心灵”:“启”就是取的这个意思。西汉最帝名“启”,为了避讳,所以两汉时期的奏启不用“启”这个名称。到魏代的笺表中,才开始用“启闻”,或者在奏事的最后说“谨启”。
晋代以后,“启”的运用相当普遍,而兼有表奏的作用。在陈迷政见、议论国事上,“启”是“奏”的分支,在辞让封爵、感谢恩典方面,“启”是“表”的枝干。奏启的写作,必须合于法度,紧缩音节,抓住要害,简明轻快,有一定的文采,但不能浮夸,这就是“启”的基本要领了。此外,因为表奏文有必须要写得准确切实的特点,所以又称为“说言”。所谓“说”,就是不偏。如果帝王之道有了偏颇,就不可能有广阔远大的气象了,正因为是没有偏颇的话,所以叫做“说言”。汉代设置善音律的八位能士,向帝王秘密呈奏阴阳变化之术,因为要用黑色袋子密封简板,所以又叫“封事”。晁错学习《尚书》回来后,向帝王陈述应办的事叫做上“便宜”。后代的“便宜”,大都用密封呈奏,那是为了保守机密。作为帝王的臣下,办事不是为了一己之私,上奏必须说直话,这都有事实作依据的,就没有必要多说了。
总之,要整顿必须讲直话的监察机构,以肃清政教风纪。奏启的写作,笔要如宝剑那样锐利,墨要像剧毒的鸩酒那样猛烈。虽然立意应该深入刺骨,但不要用谗言伤人。这样,用奏启来提供政见,陈述事宜,就一定能胜任其他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