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八章 冷子兴道逢林教头,三盏酒晓说两茬话(2 / 2)
林开陆转换了言语,起身来告罪。
冷子兴面上不以为意,便也起身来,一同出门去接人,不过心中其实已经带上些去意。
碍于连襟的情面,冷子兴一时没走,只同林开陆在坊门下等候,途中少不得问起林开陆那本家兄弟的来由。
林开陆笑道:“那人可不比我,祖上是个侯门,只是近来落寞了下来……说起来和荣府里的姑老爷还有亲,这次他也是领了信来京中投奔,往后有发达的日子。”
冷子兴顿感稀奇,也不畏冷了,只在坊门下站着。
两人等了一阵,林开陆所说的那本家还没来,却先有一顶大轿,在前后随从的簇拥中朝这过来。
轿子中一男子掀开窗帘,抬眼来看坊门的牌匾。
冷子兴瞅见一眼,顿感宁荣街是非多,居然到处会熟人。
那轿子里的人不是别个,正是旧识贾雨村。
当年还是冷子兴指引贾雨村来投奔贾府,如今一看排场,贾雨村果真是愈加发达了。
林开陆正看着热闹,余光中一瞥,却只见冷子兴以手掩面,竟是背过了身去。
待贾雨村的轿子路过后,林开陆不禁来询问缘由。
冷子兴先是对林开陆解释了一番旧日往来,最后道:“别个兴旺了,我却不好多去攀扯。不然若是叫人想起落魄时的狼狈,真平添了灾祸在身上。所幸我在京中籍籍无名,便只冷眼旁观就是。”
林开陆点点头,若有所思,不再多言。
两人再等了一阵,只见一壮汉头顶范阳帽,背着粗布包裹,牵着只杂毛老驴,一路踩雪而来。
林开陆仔细辨认了一番,才是面露喜色迎上去。
“林冲老兄,早听庄子的人说你来京,怎么不在我那处盘桓几日,等我回去?”
林冲到了牌坊下避风,抖落身上雪花,笑对道:“眼看已经到了京中,弟不敢叨扰兄长,日后若是长住,复有叨扰的时候。”
既然撞见了,以林冲的性子自然走不脱,先跟着林开陆与冷子兴回了酒肆中,打了热酒吃着,暖一暖身子。
两杯酒落肚,林开陆忙将先前冷子兴的话将出,询问林冲的看法。
“那话不对!”
林冲看向冷子兴道:“我虽读书不甚多,但也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若开国的帝王将相过身后,后面没有那般的'圣明仁德'之君守成,只一味苛刻,恐怕国朝也是难立。有比秦、隋二朝,或汉赵刘曜、后赵石虎等。”
林冲声量大了些,不过说的是前朝故事,倒不必太担忧因言获罪的事。
冷子兴看了看四周,缓缓回道:“前番只是做比,原说的是贾家一门一户的事,家国岂可等同?老兄虽是局中人,但也该晓得有个承转起伏、盛极而衰的道理。”
听得'局中'二字,林冲连忙谦虚道:“尚不及拜会长者,有什么内外可分?只是我来京时,只一路听说贾家的富贵豪奢,怎么听冷兄弟一说,却好似个高楼欲倒、病入膏肓?”
冷子兴笑道:“大病的根源只出在那琏二爷身上。
如今荣府生齿日繁,事务日盛,主仆上下,安富尊荣者尽多,运筹谋画者无一,其日用排场费用,又不能将就省俭,如今外面的架子虽未甚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了。这还本是小事、小病,奈何琏二爷这味药引子的时机出了差错,往前几年,依着他的性子,能大肆安排处置了上下,肃清家门。但别人却又未必服他,家里老爷太太不缺,哪里便能见得他当家?如今贾家上下都服他琏二爷了,但他却因为做官承情太多,深陷其中,所以反倒是不好再一力主张,免得成了个忘恩负义的人。”
其中还有许多细节之事,冷子兴只是见今日和林冲,初见唐突,便先隐了声,暂不提起。
林冲饮尽了一杯酒,落下,疑道:“若是如此说,那荣府的琏二爷,不更是该重整家业、肃清家门以慰祖上,才算不上是忘恩负义?”
“说来容易。”冷子兴笑对道:“倘若你哪天在林如海大人府上当家了,那位千金之躯的大姑娘犯了错事,该如何处置?敢去问,世上哪有公私分明的事?”
“这……”林冲稍显迟疑,但马上反应过来,长吐了一口气道:“某又岂是来抢长者家业的人?便若真有那么一天,大姑娘想要,我本该全盘奉上,也算干净了。”
林如海单传无子,又没听说过招赘的事,这时喊亲戚林冲进京来,考究的意思不言而喻,瞒不过知情之人。
冷子兴听得林冲末尾那话,面上若有所思道:“原是如此,那琏二爷和你一样,恐怕也是要求个干净。正巧朝廷没有讲究门第嫡庶,已经御赐了一座伯府下来,莫非个中有隐秘之事…”
一番话越说越难言,不堪下文,只林开陆听得双眼失神,做耳鸣状。
又是一盏酒吃尽了,林冲起身来告辞,不免感慨道:“世家大族,内里竟是如此?某家是已有些不敢见长者、不敢为官。”
冷子兴笑道:“和那等人家有了牵扯,为不为官又哪里逃脱得掉?老兄此去林老爷家,万万莫要自哀,免得我竟是成了罪人。”
话毕,几人结了帐出来酒肆,拱手作别。
林冲依旧牵着驴子,往林如海家中寻去了。
冷子兴虽意犹未尽,但没有再去见周瑞,只喊来轿子,同林开陆作别后,又往宁荣街外先前贾琏的去向张望了几眼,才上轿朝着自家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