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1 / 2)
阮瑟从那一年开始恐惧坐车,她觉得这种高速行驶在路面上的交通工具与刑具之间的距离不过咫尺。
成吨的钢铁带来的势能太容易摧毁一个人,一群人,然后连点成线,连线成面,造成无数个嚎哭的家庭。
哲学家在书里说,真正严肃的哲学命题只有一个,就是自杀。谈起自我了断的笔法那么冷漠,仿佛那只是一场灵与肉的最后一次结合,他们说自杀在一定意义上,承认了自己不理解,且跟不上生活了。
十七岁的阮瑟死攥着钢筋泪流满面,她的弟弟还躺在icu里,等着她拿钱去救。
她想自己不理解又怎么样,跟不上又怎么样,碾碎了她父母的生活同样碾着她向前走。
她的一生不是一种可以忘情的东西,她尚未来得及放纵,就已经开始承担——日复一日的,没有止境的,不能讨价还价的承担。
那是她此生流过的最后一次眼泪,这个世界上能给她擦干眼泪的人已经没有了,与之一并消失的是她流泪的能力。
……
她需要钱,很多钱。
赔偿受害者要钱,弟弟躺在icu里也要钱。保险单,母亲留给她结婚的首饰盒和住了十七年的房子变成了纸钞,风把纸钞吹进了焚化炉,很快就变成了灰。
她错过了那一年的高考,也同样无心于那一年的高考。死掉的受害者太多而钱又太少,她只能一个个地赔偿。
拿到了赔偿款的,嫌钱少;没拿到赔偿款的,怕她跑。
所有人都不满意,有人把医院里的横幅拉到了阮瑟的学校,有人拉来了骨灰盒,有人雇来了灵车,将面目全非的尸体陈列在门口。
然后校长来了,老师也来了,他们脸上的表情是一种挣扎着的为难,她自父母病后对别人的脸色察觉入微,于是说出了他们说不出口的话。
她说,“老师,要不然我回去吧,不能影响到别人。”
所有人如释重负,她把桌子上的卷子一张一张地展平,夹进书里,收进背包,然后缓慢地离开教室。
离开前她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黑洞洞的灵车,她对校园的最后一点印象只剩下了门口经久不散的尸臭味。
……
她做了十七年的孩子,如今才发现,这十七年生活带给她的只有青涩和无知。
文学换不来钱,数学换不来钱,物理也换不来钱,甚至连力气也换不来钱——
没人愿意雇佣一个高中还没毕业的女学生,更何况她身上还背负着父母的罪。
季风在五月底就为这座南方城市带来了酷热,阮瑟在街上转得汗流浃背,险些中暑,也未能找到一份给她活干的老板。
在彻底倒下之前,她不抱希望地敲开某条巷尾里一家招待所的门。那是一家非常便宜的招待所,没有什么执照,只在拆开的纸箱壳上歪歪扭扭刷了招待所三个大字。
老板是个中年女人,两指夹着一支点燃的卷烟,看到她面色苍白,笑了笑,从冰柜里拿出一瓶矿泉水。
阮瑟不敢接,嗫嚅着开口,“您这儿还缺人吗?我什么都能干,一个月一千五百块……不,一千块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