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 2)
阿吉觉得自己并没有睡多久就被缇雅给摇醒了,他眯缝着眼看了一眼昏暗的窗外,有点不耐烦的说:“天还没亮呢,再让我睡一会儿。”
“可是已经是中午了。”
中午了?阿吉连忙坐起身来,然后跳下床跑到窗边。
原来,这个房间朝向本就背阳,窗外还有几棵高大的山毛榉遮蔽了射进房间的阳光。
阿吉感到一阵懊恼,半天的时间就这么白白浪费了,距离他们被赶出这个鬼地方的期限只剩区区一天半。
“走,赶紧走,我们现在就出发!”
他们本来打算在房间里换好衣服再出发,但阿吉想了想觉得这并不是一个好主意。响亮的吆喝声从楼下传来,这“枯树”酒吧看来远比“游乐场”要热闹,人多眼杂,还是尽量不要吸引不必要的注意力。
“这里人太多,还是晚点再找地方换吧。”阿吉对缇雅说。
他们从房间中走出,然后顺着咯吱作响的旧楼梯走向大厅。大厅里很热闹,有两张圆桌甚至几乎坐满了。客人们有的凶恶粗野大概是来自贫民区的流氓;有的则独自坐在角落的座位看上去忧心忡忡;但是也有一些客人的衣着相当整齐美观,也许是在某个贵族的府邸中任职。
看见阿吉,罗伯特立刻凑上前来说:“这都大中午了,还没吃饭吧,过来看看,本店的招牌美食统统只要一金币。。。。。”
“免了,你留着自己吃吧。”阿吉一口回绝,本来他也没钱。
门外有一棵歪歪扭扭的枯树,大概就是酒吧名字的由来。
站在酒吧门口向远处望去,可以看见一幢幢整齐罗列着的白色房屋,这些房屋仿佛花瓣一般拱卫着正中的那高耸而优美的尖顶建筑,那是夏尔马圣堂,阿吉听说过。
他们的目的地正是圣堂旁的广场。
“枯树”酒吧位于上城区的最边缘,藏身在一大片树林中,离广场有相当的距离。事不宜迟,阿吉和缇雅顺着小路向夏尔马圣堂的方向走去。
走到城区附近时,行人渐渐变多,小路也变成了整齐的石路。道路两旁栽着各种不知名的美丽花儿,缇雅不由自主的被这些花朵吸引,脚步虽然不停,却忍不住四处张望。
但阿吉可没有心思欣赏这些花儿,他敏锐的注意到了周围行人的异样眼光。也难怪,他们蓬头垢面,还穿着根本不应出现在上城区的粗陋服饰。
再这样下去肯定会把城市守卫吸引过来,阿吉连忙拉着缇雅跑进一个没人的小巷。
他们迅速换好了衣服,阿吉穿上了一件黑色的小礼服,领口和袖口处有着金色的刺绣;缇雅披开了银色的长发,换上了一身天蓝色的长裙,合身的裙装衬出了她将要开始发育的美好身段,就像是含苞欲放的花蕾。
衣服其实都是些便宜货,买衣服的地方是阿吉向凯文问来的,这位“花花公子”很了解哪里可以用低廉的价格买到一些看相不错的样子货。
缇雅拿着旧木梳费了好大力气才让阿吉那一头火红色的乱发稍微服帖一点,她给阿吉整了整衣领,然后退后两步,笑着端详着形象和平日截然不同的哥哥:“真好看。”
阿吉被她看的怪不好意思的,“你才好看,谁都没有你好看。”他语气虽然生硬,但说的却是真心话,眼前这个笑靥如花的女孩美的简直不真实,传说中迷倒众生的潘迪安大概就长这个模样吧,不不不,呸,缇雅才不是魔女呢。
二人改头换面后从小巷中走出,而路人们也随之发生了惊人的转变。衣冠楚楚的人们对着他俩微笑致意,和先前鄙夷嫌恶的态度完全判若两人。转变之大,让阿吉也一时迷惑于到底哪种才是他们真实的面貌。
在穿过两个路口之后,已可窥见夏尔马圣堂的全貌。从稍近距离望去,这座纯白色的建筑更加令人印象深刻,气派雄伟的拱门两旁,一根根粗大的石柱仿佛庄严的守卫,支撑着线条流畅优美的穹顶。高耸入云的主塔树立在正殿的上方,而在主塔的两侧,对称分布着另外八个尖顶。
圣堂前有一个圆形的喷水池,手持水瓶的女神像就立在水池中央。端庄秀丽的女神,慈爱的微笑着把瓶中的水倾入池中,似在向大地施以她的恩泽。
行人们悠闲的在广场上漫步,或是用手中的食物逗弄飞来的鸽子;孩童们追逐奔跑,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意。
“我们就在那边表演可以么,哥哥?”缇雅指着喷水池。
阿吉点点头,拿出了他的笛子。马上就要在这么多人面前演奏令他有点紧张,但更多的是兴奋,在这里他应该可以吹任何一首他想吹奏的曲子,而不是翻来覆去的吹那首阴森怪异的改编版《银发魔女潘迪安》。
走到水池近旁,他稳稳站定,然后把长笛凑近嘴唇开始了他的表演。第一首他选择了一支欢快的曲目《郎格夏的春日》,曲目描写的场景是少男少女在美丽的原野上奔跑,中间一个段落在演奏时会用到模仿泉水叮咚声的技法,阿吉设想应该可以和喷水池的流水声完美应和。
缇雅把一个木盒打开放在地面上,这个盒子是她从曾经的家中带出的唯一纪念,看上去古朴而精致。接着,她开始配合阿吉的演奏起舞,灵活的步点,美妙的身姿,显见接受过专业的训练。
他们的表演立刻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路人们纷纷围上前来。眼见有了观众,阿吉的兴致更浓,他全身贯注于演奏之上,灵活的手指在笛孔上飞快的跳动着。
一曲吹毕,缇雅优雅的向人群欠了欠身。过了半晌,周围的人才回过神来,他们热烈的鼓掌叫好。
“太棒了!”
“天啊,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精彩的表演”
可是喝彩归喝彩,但并见人往木盒里投入硬币。
阿吉略微有些失落,他猜想也许是因为自己的演奏还不够精彩。
那么,试试这个?
阿吉深吸了一口气,开始了下一首曲目的吹奏。在缓慢宽广的前奏之后,极为密集的音符毫无征兆的从笛筒中喷涌而出,仿佛狂风骤雨一般,让人喘不过气来
这首曲子的名字就叫做《暴风雨》,演奏难度极高。就凭这么一首曲目,如果他有贵族的身分,便可以在大多数王国应聘宫廷乐师,而他的演奏可以令绝大多数的宫廷乐师羞愧难当,自叹弗如。
缇雅原本试图为他的演奏配上舞蹈,但很快就放弃了。“太快了。”她喃喃着,不过她也很乐意加入听众的行列。
阿吉使出了浑身解数,一曲演毕,他已累的浑身是汗。
观众们似乎完全被震住了,他们一个个圆张着嘴巴,一脸的难以置信。
“我的天,这个孩子到底是什么人?”
“我跟你说,我上周才去过剧院。我觉得剧院的那个所谓的首席乐师根本没法跟他相比!”
“我看,他大概是女神身边司掌音乐的仙童格努威尔吧!不,他肯定是来自地狱的小鬼,所以才能演奏的那么摄人心魄!”
阿吉喘着粗气,满怀希望的望着众人,但还是没有人往木盒里头投哪怕一个铜板。
所以,到头来还是和下城区一样嘛。看来缇雅的法子还是行不通的。
“我累了。”阿吉有气无力的说,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失望的瞅了一眼空荡荡的木盒。
他本是无心之举,但观众们却明白了过来,虽然他们算是会错了意。
木盒上方立刻下起了硬币雨,阿吉眼尖,瞅见其中甚至还有金灿灿的!
“再来一首!”有人吆喝着,于是大家也跟着一起吆喝起来。
“要我说,再来十首!剧院的门票可是十金币一张呢!听了这小兄弟的演奏,谁还愿意去剧院!”一个衣着讲究的胖子粗着嗓门喊道。
阿吉兴奋的跳了起来,他劲头十足的再度开始了表演,让观众们如痴如醉。
一下午很快就过去了,到傍晚,人群才开始意犹未尽的散去。
“哎呀,这听的真是浑身舒坦啊。”一个商人模样的胖子拍着自己的大肚皮,好像刚刚享受了一桌盛宴。
“妈妈,我也要学长笛!”
“傻孩子,家里本来就有乐器老师,也没见你好好学过。不过,你要是能吹到那个哥哥一半好,我也就知足啦。”——来自一对母子的对话。
“明天还来不,一定要来啊!”好几个人对着缇雅和阿吉说。
“一定来!”缇雅笑眯眯的说。
等到人群差不多散去,阿吉才清点了一下木盒。硬币多到小木盒都装不下了,一共六枚金币四十八枚银币以及一时点不清数量的铜板。
数目可比想象中可观多了,原本只要能凑够一金币能付大后天的房费阿吉就已经很满足了。更重要的是,他不是没见过更多的钱,但是这些钱握在手里的感觉可完全不一样,毕竟,不是偷来的也不是抢来的,而是凭自己的本事赚来的!
“你累了吧,哥哥,我们早点回去休息吧。”
确实挺累的,但这种累不同于偷了东西被人追的满世界乱跑的累,阿吉感到快乐而充实。
“你是对的。”阿吉说,然后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
………………………………………………………………………………………………………
他们一大早就出发,然后顺利赚回了七枚金币五十三枚银币。
由于暂时不再需要担心生计问题,缇雅空出了一个半天来对房间进行彻底的清理,当晚阿吉回来时,喜笑颜开的对她说:“猜猜今天有多少收获!”
“八枚?”缇雅正在用抹布擦着床头的柜子。
阿吉摇摇头。
“难道九枚?”她停下了手中的活,好奇的问。
阿吉伸出两个手掌“整整十一枚!”
“真好。”缇雅笑了笑,然后低下头继续擦拭柜子边缘的灰尘。
也许是累了,她的反应没有想象中热烈。不过满心欢喜的阿吉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扫视着焕然一新的房间,摸了摸下午刚晒过的被褥,被褥上还残留着阳光的余温,散发出一种独特的清新味道。
这会儿阿吉早把贫民窟的悲惨生活抛在了脑后。他对现状很满意,正琢磨着明天应该演出什么曲目来搏得更多的喝彩和赏金。他同样忘记了,赚钱、生存下来其实都只是缇雅计划的第一部分,而第二部分。。。
也许是因为晒过的被褥太舒适,隔天阿吉睡到中午才起床。他们的午饭是在“枯树”酒吧吃的,因为在城区吃饭只会更贵,而且阿吉不得不承认,尽管房间服务差劲至极但是酒吧的伙食竟然意料之外的棒。
吃完饭后他们照例前往广场,有几个忠实的乐迷已早早在喷水池旁等候着。
“会有多少进账呢?”阿吉一边拿出笛子,一边在心中盘算着。他其实对金钱的兴趣并没有多大——只要能够维持生存所需,他单纯是想挑战一下昨天十一枚金币的新记录。
今天的观众甚至比前几日更多,里里外外围了个水泄不通。就在刚刚,一个出手阔绰的老者直接往木盒中投了五枚金币,他一边用手巾擦着眼睛一边说好久没听到这么令人感动的演奏了,如果有机会希望邀请阿吉去他家做客。
他的话引起了旁人的不满,大伙儿纷纷斥责他自私,一时搞的有点不愉快。不过当阿吉再度开始他充满魔力演奏后,人群便立刻安静下来。
阿吉正吹奏着《格里莫林安之殇》,这是一个悲剧性的英雄史诗,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都是耳熟能详的传说故事。他妙入毫颠的演奏在听众眼前勾勒出了一张张华丽的画卷,使他们觉得自己仿佛也成了大英雄法米安的同伴,和他一起征战,胜利,最后遗憾的功败垂成。
人群中忽然出现了骚动,原本正闭着眼睛沉浸在音乐中的阿吉诧异的睁开了双眼,这种情况从未发生过。
人群在迅速散开,一个嘹亮的嗓音在不远处高喊:“贝弗里安伯爵驾到!”
众人纷纷退到一边,低下了自己的头。一辆华丽的金色马车正不紧不慢的驶来。
一个颤颤巍巍的老太太脚下一滑,摔倒在地。她因为腿脚不便,落在了后面。她趴伏在地上,勉力撑起身子,想要爬到人群之中。
“真过分。”年轻的女声从马车里传来,下一刻一个约十五六岁的少女从车厢中跳了下来,虽不算十分美丽,但看上去温柔可亲。
不过这会她蹙起了眉头,满脸不悦之色。
只见她搂起碍事的长裙快步走向老太太,然后动作轻柔的扶起了老人家。“您没事吧。”
“没。。没事。”老太太颤抖着站起身,不住的向她道谢。
“罗格,我说了多少次了,不要惊扰到人群。”一个体形微胖的老人从马车中缓缓步出,他衣着华丽,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气势,但是看上去和蔼慈爱,他的眉眼和少女有几分相似,也许是她的父辈或者祖辈。
“可是,伯爵大人。。。”
“照我说的做。路上有行人,你避让开就是了,看把老人家吓的。”
“梅尔,老人还好么?”他转向少女。
“腿好像摔伤了,父亲大人。”梅尔说,不满的看了车夫一眼,车夫连忙低下了头。
“对不住了。”伯爵大人满怀歉意的说,“我会安排最好的医师给你治疗,这些请您收下,作为赔礼。”
他走上前来递过一个满当当的钱袋,老太太瞪大了眼睛连连摆手,“不敢,不敢。”
“您就收下吧。”梅尔笑着把钱袋放到老人手中。
“伯爵大人还是一如既往的仁慈啊!”有人由衷的赞叹道。
“贝弗里安大人!贝弗里安大人!贝弗里安大人!”人们欢呼起来。
伯爵大人对着众人微笑致意,然后把目光转向了阿吉和缇雅。
“哦,是你们啊。广场新来的两位小艺术家,我听人提起过。”
他走近两步。
“能不能告诉我,是哪家的家长有这样的好运气?”他笑眯眯的问。
阿吉一愣,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反倒是缇雅上前一步,款款行了一个礼。
“我们是加布里安男爵的远房侄儿,侄女。”
缇雅早年曾随父母去夏尔马的加布里安男爵家做过客。那时,加布里安男爵年纪已经很大,他早年丧妻,也无子嗣。
出于某个原因,缇雅对他的印象很深刻。
不过,缇雅虽然表面看上去从容,内心却很紧张。尽管寄希望于被贵族收养,但她也没想到竟会遇上显贵的伯爵大人。比起随便胡诌一个名字,说和一个确实存在的人沾亲带故,可信度可能会稍微高一些。
但是数年前,男爵就已经行将就木了,万一他早已去世呢?那只能指望位高权重的伯爵大人对这种不知名的下级贵族一无所知了。
“加布里安啊,他前段时间去世了,这些日子,你们受苦了啊。”贝弗里安大人叹了口气,眼中尽是怜悯之意。
缇雅瞪大了眼睛,竟有这么巧合的事情?那么一切就很容易解释通了,侄儿侄女前来投奔,却不想破落贵族加布里安本人没过多久便撒手人寰,她和阿吉生活不下去只得来广场卖艺度日。
“是啊,今后的日子我和哥哥不知道怎样才能过的下去。”缇雅看上去十分难过的低下了头,实际上她是因为不敢面对伯爵的目光。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阿吉在一旁注视着两人,缇雅和这个“贝弗里安”大人的对话他听的见,但是听不太懂。加布里安男爵又是什么人?但是,一种强烈的陌生感在心中油然而生,那个穿着天蓝色裙装的女孩也许是他在这世界上最亲近的人,但现在阿吉觉得自己对她根本一无所知,她显得遥远而陌生。
伯爵沉吟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