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1 / 2)
刘健坐在食杂店门口的柜台前,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旁边一台老旧的电视机开着,声音却是关着的。
他已经习惯了每天进货、卖货,如果不是偶尔有顾客进出,他都可以睡上一觉了。
这个小小的食杂店就是他的天地了。几十平方米的店内摆满了货架子,靠墙一圈加上中间的两排,窄窄的过道要两个人侧身才能过去。
其实每次与父亲发生冲突,他的心里也是后悔的。对比自己的同学、儿时的伙伴,自己当今的处境不仅父母不满意,连他自己也不满意。
他慢慢地开始觉得父亲说的是对的,特别是自己的孩子一天天长大了以后。可是后悔药没处买,时光不可能重来。生活的艰辛和奔波无情地把自己偶尔一闪的后悔给冲淡了,生活没有给他留出后悔的时间。
小的时候觉得自己的面子最重要,最不在乎的是父母,尤其是父亲的感受。无论父亲说什么都听不进去,更不用说有丁点儿的入心入脑了。
可是在与父亲逆反了多年以后,自己满满的自信被糟糕的高考成绩泼了一盆冷水后才大梦初醒。
刚刚高考结束,他就开了这个食杂店。前几年他几乎不与任何同学联系,心里觉得低人一头。可是自己心里清楚,走到这个地界完全是自己一步步造成的。
父母掏净了口袋把房子租好,进了第一批货。
父亲一句万事俱备,请刘老板上任吧,让他心里一阵翻腾。他知道话里的心中不甘和嘲讽,可是慢慢地心中的抵触、反感消融了,他逐渐地体会到了父母的苦心和付出。
渐渐地他适应了眼前的生活方式,在娶妻生子后感受到了肩上的责任和份量,老老实实地做起了没有办法的办法的小买卖。在全家共同的努力下,小日子过的还算有滋有味的。
一切都不会回到从前,抛弃一切不现实的想法,安心过日子!
或许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养儿不知父母恩吧,在甜甜出生以后,他渐渐地感受到了父母的良苦用心。在父亲的言语可以接受时,他心里开始有点热乎了。如果不是话题太刺激、面子过不去,他渐渐地不再与父亲激烈争辩了。
又过去了数年,同学们大多都组建了家庭,事业、工作稳定了,几个读博的拿到了学位,同学聚会就频繁起来了。
起初他觉得自己混成了标准的社会底层人士,在同学面前没有面子,找了很多借口不去抛头露面。
后来看到好多同学的收入还没有自己高,何况在同学面前装样子也没有人相信,干脆就不藏着掖着了。
昨天接到同学聚会的通知,他告诉白艳华早点来替他,去参加同学聚会。
白艳华刚进来,他就急急忙忙地抓起塑料袋装钱。
媳妇笑着说:“着啥急呀?看看带的钱够不够?别掉链子啊。”
儿子、儿媳开食杂店、出早市的收入比起刘百顺老两口高出了多倍,但是老两口还是尽力补贴他们,特别是甜甜的一切花费都不用他们负担。
每当刘百顺对这个做法提出异议时,杨素芬都是一句话:“咱们留着钱干啥?早晚不都是他们的?你现在给他们总比最后给他们强吧?”
这句正确无比的废话让刘百顺竟然一时语塞。
现在的孩子们似乎并不在意父母的付出,觉得花父母的是天经地义的,是理直气壮的。对于父母连年累月的付出,内心没有半点儿感恩,而对于父母的唠叨则会立即发起脾气无情回怼,直到把父母怼得哑口无言。
舒阳曾对刘百顺说“有人说什么是儿子,就是为他付出了一辈子,斗了一辈子,着想一辈子,一辈子用不着他。他说自己啥都懂,但是厌烦你。在你闭上眼睛前,他从外地回来呆几天把你送走,就完事了。”
刘百顺觉得这话有一定的道理。
“有笑话说儿子就像核武器,虽然用不着但得拥有,代价是维护费用太高。养儿防老是给儿子扛活才能防止衰老。在这件事上人不能活的太明白了,太明白了是一种痛苦。”
刘百顺说:“我儿子常说一句话,将来你有病有灾不是还得靠我们吗?这是他们手里最后的王牌,可是凭他们的这几步走,你能看出来这是不是马歇尔?”
舒阳说:“难道我辛辛苦苦一辈子,仅仅是为了那几天?”
刘健下了出租车,进入了同学聚会的酒店。
参加聚会的同学基本到齐了,菜也基本上齐了。大家开始推杯换盏,屋里的气氛好不热闹。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当年的趣闻轶事已经回忆得差不多了,同学的友情再次得到了加深。
在聚会结束买单时,屋里的气氛热度一下子下降了,不用说出现了常见的现象。
有的同学目光闪躲,有的看向了大家认为有头有脸的同学,有的一再强调aa。
“都争犟啥呀?我来!”
刘健看着大家的表现,在众人争论不休中从背后把装钱的塑料袋,啪嚓地摔在了餐桌上,盘子里的汤汁溅到了旁边的椅子上。
透明塑料袋里的钱在灯光下很是耀眼。
刘健令人猝不及防的举动让大家为之一惊,买单的争论马上就被平息下来了。
众人开始把话题转向了对刘健的感谢上了。
刘健心里感到了满足,他觉得从收入水平看并没有比同学们低一头,于是在同学们簇拥下自豪地走出了酒店。
舒宏展的日子却是过的很不如意,虽然以他的年龄收入还是不错的,工作还算可以,但是他的心里总是不满意,这个不满意不是针对自己,是针对多方面的。
有人说“报喜不报忧”在某种程度上讲是一种“孝心”的表现。
儿行千里母担忧,孩子在远离老家的城市拼搏,父母无时无刻不想听到远在异乡子女的声音,特别是生活上、工作上的好消息。
舒宏展却是反其道而行之,对父母不是报喜不报忧而是报忧不报喜。
父母听到的总是工作很辛苦,各种不如意。千里之外的父母听到这种消息,心里充满了焦虑,除了从速汇钱之外,只有安慰和鼓励了。后来才知道,其实他每年的收入比起父母来说要多出很多。
舒阳夫妇不明白的是儿子总是报忧不报喜,这是什么心理?
从儿子的信息里强烈表达的只有一个核心,那就是在大城市活着太难了!而难是难在达到城市的富足标准缺少钱!
或许是基于这种认识,他觉得对于父母的索求是正常的,父母源源不断地汇钱意味着什么,所以在收到父母的汇款后就心安理得地再无音讯了。
不可否认当年的舒宏展也有自己的宏图大志。
在大学毕业之前,对现实社会还没有认识,他觉得凭自己的能力完全可以闯出一条成功的路子。自己曾经想像过将来事业有成,经济殷实,让老头(他对父亲舒阳的称呼看看,被他看低的儿子是个有多么大能量的人!
在上大学期间,他就不安心学习,不脚踏实地而是胡乱选择发展的道路。逃课去批发市场进货,去夜市摆摊。对于一个没有丁点儿经商经验的学生,可想而知最后的做买卖必然是失败。血本无归损失的是父母的钱无所谓,并没有让他感觉到在短时间内就把父母给的钱打水漂有什么。到了两手空空时,他就与妈妈单线联系,妈妈则一刻都不敢耽搁地把私房钱奉上。对儿子做买卖损失和给钱的事,她一直守口如瓶地瞒着舒阳。
更严重的是浪费了在大学大好的学习时光还全然不觉,他表现出了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学校对于他和几个同学的逃课去做买卖的事情给与了通报批评。
一晃到了三十多岁还一事无成,他才觉得与父亲这种近乎天敌的关系是荒唐的,是愚蠢的,最后的结果是自己前途、生活的失败和父母一生期望的落空,但是他已经陷入了追求没条件实现的富足之中不能自拔。
他做出这些荒唐事情的另一个原因是与本地同学对比。
本地的同学与舒宏展这样来自于很远地方的同学的家境存在很多的不同之处。
尽管两地的房价差出了好多倍,但同样的收入也差出了好多倍,本地的同学家都达到了有房有车的标准。
对比之下他感到了没有希望的自卑。
入学时同学们大多都在家长、亲属的簇拥下,大小车辆装满了生活必需品,给人的感觉不像是送一个学生去上学,倒像是在给新婚夫妻办置新家。
再看看只有父亲陪着自己,拎着行李坐着绿皮火车,一下子就矮了一截儿。
父亲临走时给他的卡里存下了几千块钱,与同学相比显得很是寒酸,但是他并不知道这是父母大半年的生活开支了。
父母常比别人家的孩子,岂不知孩子在比别人家的父母。
舒宏展滋生了责怪父母无能的思想。在清楚了父母无法满足他的需求时,就开始了自暴自弃,在大学混起日子来,等待着拿到毕业证后在社会上一展身手。
大学毕业证终于拿到手了,舒宏展跃跃欲试。可是几个回合下来,他开始怀疑这个世界是不是他想象中的世界。
他在大学学习的专业是工商管理,就业方向听起来很是诱人,大多都是到工商企业、金融单位、科研单位等从事相关的管理、教学、科研等。
他的脑海里是顺理成章的,理所当然应该是舒适的办公环境、高标准的收入、受人尊重的社会角色。
无论是来学校招聘的,还是投送简历的都距离他的想像天上地下。
慢慢地他体会到了,专业没有学校重要,学校的名字决定了毕业证的含金量。像他毕业的学校,是不会有企业或单位聘请他们去管理的。
在经历了简历屡投不中,好不容易有了机会,面试官又百般刁难,他才体验到社会完全不是他想像的那样美好,那样地人他天马行空。
在回答了鼻孔朝天居高临下的面试官诸如如果你和老板在电梯里相遇,只有一分钟,你会怎么办?如果你发现我裤子拉链开了,你会怎么提醒我?一个盆子里能装多少粒大米?等到经过云天雾罩的问题和门口丢下纸团、放倒椅子、老板装扮成清扫工的无字考验后,他和同学们是满脑袋浆糊。在经受了面试官尽情地羞辱和嘲讽后,灰溜溜地退了回来。
舒阳早在舒宏展上小学时就对他感到了失望。
孩子在人前乖巧聪明,很多人都夸赞这孩子将来肯定会有出息。舒阳却从孩子有意识地撒谎隐隐地感到了危机的存在。
他意识到孩子是有意地做出自己的选择。
他看到很多同龄的孩子都上了兴趣班一类的,于是也不甘落后地帮孩子去打听、去报名,至于花多少费用、花多少时间陪着就是父母份内的事了。
“学学书法怎么样?”
“不的,我要学油画。”
“好,就学油画。”
“学篮球怎么样?”
“不的,我要学乒乓球。”
“好,就学乒乓球。”
渐渐地就形成了固定的模式,父亲的推荐和建议统统被儿子否定了,一切都得按照儿子的意愿来了。
舒阳倒不是不能实行家庭内的民主,感到隐隐危机的恰恰相反,小小年纪严重缺乏阅历和社会经验的儿子成了最后拍板的,其背后是老一辈过分溺爱下造成的不自知。
看着没有几天新鲜就被丢弃在家里角落里的一盒盒颜料、画笔、纸张、画册,一盒盒乒乓球、球拍、胶皮、球包、运动服,还有电脑学习机、点读机等其他科目的物品,舒阳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对儿子没头苍蝇一般的,东一头西一头,干什么都是三分钟热情心里暗暗着急。
“电脑考试怎么这么差啊?”
“一到我上机时电脑就死机。”
“老师告诉我你没交作业。”
“课代表收去后给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