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山岳照我(1 / 2)
平安州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它的大小,主要是看跟谁比。拿松江府来说,那平安州可实在是太大了,足有三四倍之多。可跟北地、西北等大州大府比起来,又远远不如。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尴尬处境,并不影响平安州的重要性。它上连着京师要道,下可达江南富庶之地。沿左侧的关口一出,就是长安节度使云光的地盘。往右一动,就是鲁地。这两处也是要紧的很,一处是大雍李家龙兴故地,一处是天下粮仓、圣人旧里。
此等险要之地,若不是境内多山多水,良田难觅、流匪遍布。早在李贽登基时,就该挥师平了这心腹大患。
之所以拖到现在,一是李贽不愿在立足未稳时,冒然兴兵讨伐。二是让摇摆不定的勋贵,进一步壮大自身。
都说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时至今日的陈恒站在大营外,望着面前起伏不定的苍翠山脉,依稀能把握住李贽的心思。
眼前的大山,本地的乡民一直叫它乌獴。獴是一种喜欢挖洞,四处躲藏的长尾长毛生物。陈恒不知道此地有没有这种动物,亦猜测可能是百姓对流匪的另类称呼。
昨夜刚下过雨,周遭的土地上都有些泥泞。好在今日的日头大,湿漉漉的地面,在炎炎夏日的照耀下,些许水汽正在慢慢散去。
史鼎所设的军营,在平安州的右下方。是沿江南之地从右下方穿插上来。军营的左边,是永兴节度使冯远征的辖区。这两处地盘位置靠下,将跟身后的江南等地,一同担负起本次剿匪的主要职责。长安节度使云光,以及鲁省等地只需把守好关卡,防止流匪四处逃窜即可。
陈恒对军事所涉不多,他在后军大营内几番走动,只觉得史鼎的各项布置,跟兵书上所说的并无二致。
回到自己的军帐时,信达正在替他整理今日的军需公文。李贽这次点了陈恒出任军机参赞,负责看顾好全军的粮草辎重。这份差事,免不了要跟各地的送粮队打交道。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陈恒一改自己在松江府上的‘好脾气",对各地送来的粮队都是逐一取样严查,只求自己做个尽心尽力。
摊上这么一位不好说话的上峰,过往军中一些惯例,自然不好摆在台面糊弄。这要搜出一两袋以次充好的样子货,直接抓几个傻缺来杀鸡儆猴,也是无处喊冤。
跟信达沟通完今日诸事,见一切都无异样。陈恒还在嘱咐对方每到夜深,多去粮仓处游走看顾时。史鼎的传令兵已经抵达军帐外,说是将军有请。
别看陈恒头上领着一个军机参赞,其实并不是领军的武职。他现在名义上听令史鼎,可双方都没有干涉彼此政务的权力。
说句玩笑话,戏文里常说的监军太监。放在现实里,其实说的就是陈恒这一类人。不然前者的口头禅,也不会是‘咱家今日替陛下来犒赏三军"这样的话。
陈恒无权干涉史鼎的排兵布阵,史鼎也没有权力,直接对着陈恒发号施令。一文一武,是李贽留在军中的制衡。
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可离了粮草辎重,哪怕大将有心领着人造反,也得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养活数万将士。
不吉利的说一句,若是史鼎前脚刚举旗造反,陈恒只需在后方把粮草一烧。对方除了四处劫掠,引天下共击之外,实在没有其他办法。当然,陈恒的下场不必多说。只要跑不走,必然是落个千刀万剐。
而一旦史鼎功成克敌后,陈恒又要抓紧出来露脸,得跟全军将士一再叮嘱:陛下有令,全军杀鸡宰羊,豪饮三日。以此提醒大家,我们啊,吃的都是皇粮呀,别只惦记着自家上头嗷。
说来说去,这就不是个讨人喜的差事。陈恒将传令兵喊至帐内,又听对方道:“大将军说要请荣国公二公子一同过去。”
贾家的名头,在军营里实在太过好使。陈恒无意隐瞒宝玉的踪迹,不过两三日的功夫,连在中军的史鼎都听闻对方过来的消息。
知道史鼎是更想见宝玉而不是自己,陈恒摆摆手就让传令兵退出去候着。自己则命人将百无聊赖的宝玉喊来,后者对史鼎的传唤很是高兴。
临到出了后军大门,骑在马上的贾宝玉还是眉飞色舞,雀跃的很。陈恒离开松江前,他本是按照两家的亲戚体面,携宝钗至县衙送送表妹夫。谁成想对方二话不说,直接将自己和宝钗扣下,更是安排几个差役直接绑着自己一同上路。
这般糊里糊涂的赶到平安州,宝玉这几日在军营里使劲蹦跶,生怕史鼎不知道自己在此。宝玉却不知,陈恒更是乐意看到他这般做。若不是陈恒在暗处推波助澜,史鼎如何会这般迅速得知。
一路上坐视着宝玉的喜悦激动,等到了中军大营,下了马的陈恒才轻轻咳嗽一声。你还真别说,只这么一下,刚刚还眉飞色舞的贾宝玉立马低眉顺目起来。后者现在是真怕陈恒了,知道对方不是个讲理的人,只期盼着一会的史鼎能替自己做主。
才至将军帐外,史鼎已经拉着贾琏在此等候多时。一见到跟在陈恒身后,如同受气小媳妇一样的宝玉。两人都是震惊的很,连陈恒的招呼都顾不上,直接扑上来问。
“你怎么这么顽皮,行军打仗是多要紧的凶险事,你也敢来掺和一脚。让家里的老太太知晓,她老人家还不得气晕过去。”这话是贾琏说的。
史鼎的反应,就耐人寻味了。他将宝玉上下一番打量,才心安似的松口气,说道:“你无事就最好不过,这几日先跟着我在身边。等寻个空,你就跟着你兄长一同回京师。”
宝玉听的那叫一个高兴,甚是得意的斜视陈恒一眼。可他看的太过小心翼翼,反倒叫人看出宝玉对陈恒的敬畏来。
史鼎和贾琏都不知宝玉在怕什么,只好先把两人喊至帐内。其中的嘘寒问暖少不了,不过也没有对陈恒问责过多。
说来说去,人家跟宝玉也是亲戚关系。陈恒只是拉宝玉一同远行,又不是逼着对方上战场。说破天去,除了骂几句陈恒胆大妄为外,也没个实在罪名可以安排。
史鼎和贾琏有意晾着陈恒,后者却也乐见其成。只看着宝玉被一众闻讯赶来的将领环绕,看着大家对宝玉不住的嘘寒问暖。
“贾公子,我爹曾是老国公的亲兵,您唤我一声……”
“二爷二爷,您可还记着小人。您成婚时,我还……”
不亲眼见识到这份场景,是无法意识到贾家在军中的份量。宝玉初时还有些不适应,比起五大三粗的臭兵痞子,他还是更喜欢香香柔柔的女子多些。可看到一张张‘诚意十足"的脸,贾宝玉自己也下意识堆起笑容,为先祖拼搏到的荣耀感到自豪。
陈恒在旁自顾自的饮着茶,史鼎没给众人介绍他的来历。大家也拿捏住其中火候分寸,不敢冒然跟陈恒搭话。可要说有心冒犯,一众将士也是全然不敢。能在一票穿盔戴甲的壮汉中,以一身书生袍坦然自处的人,能是什么简单货色。
大家无意得罪陈恒,在得知对方还管着粮草辎重后,更是连打量的视线都带着小心翼翼。吃饭的家伙事,都在对方手里捏着。也就别干什么得罪人的事情,还是好好讨好眼前的贾家二公子吧。
稍后,史鼎主持了一场军前议会,言明再过个七八日,新任大帅就会抵达,全军上下不可懈怠云云。众将士无不受命,慷慨陈词一番,誓要踏平乌獴山等等。
临到后头,更没陈恒什么事情。军中自有法纪,史鼎领着众人招待贾家兄弟一番。只是少了美酒佳肴,吃起来也没什么胃口。
天边暮色渐沉时,陈恒起身回营。有史鼎和贾琏在,宝玉自然不会跟他一道。陈恒也无所谓,等回到后军大营。信达见哥哥两人去一人回,忍不住纳闷道:“哥,你千辛万苦把他带过来,就为了他更容易回京师?”
信达实在不理解陈恒的操作,后者倒是自信十足道:“放心吧,他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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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你不走?!”
贾琏很是不理解宝玉的执拗,世伯在此是要领兵打仗,你跟着瞎凑什么热闹。
宝玉也是有苦说不出,他媳妇还在华亭县衙里坐着呢。他可是记得离开松江时,陈恒对自己的恐吓。
‘你若是敢跑,我就让玉儿把宝钗带到军营里压阵。"
这话吓吓贾琏之流,只会被对方当成无稽之谈。可对于贾宝玉这种没见过多少人事的豪门少爷,却不敢笃定陈恒就没这个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