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文明的尽头(1 / 2)
月洞基地的人们看到地球从山脉之巅升起,一个个目瞪口呆,久久回不过神来。他们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赶紧呼叫地球,这次太空城方面没有任何回应。
之先的月震,地球方面说是由于月球‘岱藓不连续面’异常活动引起,并言之凿凿地搬出全智能系统大行分析了一通。当时他们就存有疑虑,越想越觉得不大对劲,就想问问静海等基地方面,但一时未能取得联系;系统提示‘天网故障,无法进入’。
他们还不知道那些面地面基地里的人都看到了什么。所有月球基地得到的答案都是相同的。他们先后呼叫康?马第一空间站和索联?迪亚第三空间站,全无回音,均一直处于完全静默状态。
令月球人更没想到的是,索联?迪亚第三空间站已处于失控状态,正被地球拉回,而康?马第一空间站此时已经脱离地月L1点47000公里,正飞向外太空。
两大空间站此刻正声嘶力竭地呼唤地球,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们眼睁睁看着面前的标准时空全息三维模型:曾经像一颗完美结构的织茧一样包裹着地球的天网转眼之间分崩离析,……如同失恋女子撕碎又抛撒在风中的情书。
空间站一遍遍向月球基地发出撤离请求,希望他们能派飞船过来;但月球在黑暗的宇宙背景中就如同一颗无生命的死物。空间站向月球伸手,那是唯一还可能拯救他们的最后一颗救命稻草。月球在他们眼前静默无声,没有回应;
它如此之近,仿佛触手可及;
它如此遥远,仿佛在宇宙的另一端。
月洞基地的人看到,明亮的地球背景前出现一个仿佛细微污迹一样的小黑点,起先静止不动,之后慢慢变大,忽然倾斜而下!它像一颗急坠的陨石擦中极远处环山之巅一处尖峰,爆起一大蓬烟石碎片,稍稍反弹了一点点角度,直向基地飞射而来。
人们把画面定格在陨石撞击穹顶的前一瞬:画面因极度的动态略有模糊,但已足以让人们认出那东西:
那是一颗天网的结点卫星。……也许是它听到了月球人的呼唤,于是借了地球一臂之力,一路追来。
地球悬在月洞基地上空时,像一颗巨大的血月,妖异欲滴。
月球基地的人们终于不再自欺欺人地心里承认:月球正在远离地球而去。
所有飞船自月球升空,人类离不开地球,尽管地球看起来令他们一阵阵心里发毛;越是如此,他们回归地球的迫切心情就越发强烈。
人类把罗琳母女丢弃在月球上,不为别的,因为她们不是‘地球人’。人类同时也给她们留下很多食物,不为别的,他们人太多,飞船装不下。
人类把约克独自一人丢弃在火星,不为别的,因为他甘愿做一只‘野狗’。人类同时也给他留下很多食物,不为别的,他们人太多,飞船装不下。
罗琳问全智能系统:“我们将飞向哪里?”
全智能系统沉默了一下,说:“或许你们可以亲眼看到土星的光环,如果一切仍然不出意外,它将在387亿年后进入阿尔法?代塔25类黑洞的噬力范围,并被捕获……”全智能系统又似乎自嘲地沉默了一下,“我想你更愿意知道,你们将在446天后与跌入坠落轨道的火星相遇,于彼此相距12万公里时擦肩而过……”他还想再说点儿什么,看到罗琳已泪流满面,就住口了。
女儿抱住她,吃力抱紧她,不敢哭出声音。罗琳双臂收紧,低下头,深深亲吻女儿的头顶。
约克听到12万公里处,忽然失声痛哭。他从不曾如此放肆地哭叫,忽而号叫,忽而泣笑,狂奔若喜,滚地若悲。
约克抬头遥望升上星空的飞船,它悄然无声,仿佛渐渐远去的美梦。他永远被留在了火星,一个人;那时,他仿佛看到,火星变成了他一个人的世界,在没有尽头的时光长河中,无声流荡,永远面对没有彼岸的星海……那痛竟如此遥远,仿佛消逝在遥远宇宙中亿万年久远时光里的灿烂文明。他平静而孤独,久久凝望浩瀚星宇,目送远去的光点,消失在茫茫而璀璨的星空,将地球和它的一切,从生命中带走,仿佛那颗行星和其上的人类文明从不曾在永恒的宇宙中出现过;约克的内心空寂,一如幽暗深邃的星空。幽远的心伤,也许是淡淡的,又或许是炽烈如爆发的超然新星,却仿佛相隔亿万光年。他没有哭泣,因为他还有逝去的时空。
12万公里,是星星和月亮最近的相遇。
又或许,是过去与未来最远的距离。
若思念化做一双长长的手臂,愿它从未来伸出,紧紧拥抱过去。
若回忆化做深沉的痛苦,愿它永不磨灭,随时光流去,直到宇宙的尽头。
12万公里啊!我感谢你!
因为你是过去与未来最近的距离!
12万公里啊!我怨恨你!
为何你是星星和月亮最远的相遇!
约克独自一个人,躺在火星的星空下,泪水滚过耳际。他把心从胸膛里捧出来,那心就向着星空的某一个方向爆绽开来:
“我爱你!我爱你!……
……我爱你们!”
那一刻,他心丧若死,如此甜蜜。
那痛如此深沉,仿佛永恒中,唯一的回忆……
地球纪年,公元2072年,五月。
天幕再临。
起初,西太平洋掀起一道血墙!
那墙高及天外,向北、向南延展,向东向西拓宽!
天幕方圆1500公里,吸积面海拔高度2991千米。天幕自行翻转,自东向西运行,巨浪涛天而上。
大气层如鼓风机抽去的红烟,又像黑洞在源源不断吸噬地球的灵魂。
西太平洋揭起一块三千公里直径的近圆形血幕,向天外扯去。
有海岛从海中拔出,如飞去之峰;
有海岛从红色巨柱上摘去,如归向天外的宇宙飞船。
天开了,撕出一个大洞,明炽的恒星光芒斜射而下,那恒星失去大气层的伪装,就变得如此陌生,仿佛悬挂在黑暗中的日光灯,照亮重见天日的海底之城!
那些城市仿佛半没在血水中的红色水晶球,内中隐有畏光的生物四处乱窜,躲避突然照射而下的光明!
天幕无声而来,无声而去。
从天下望,地球被揭起一块创面极大的伤口。它因疼痛震颤不已,天势地势大大震动!
狂风骤起,突然失去牵扯力的海水向下回落堆叠,在最东方最先筑起一道两万一千米高的水墙,向北、向南逐渐爬高,弧线向西合拢,遂在最西线隆起一道七百五十公里宽、四十七公里高的血红山脉,四面八方向伤口中心狂泄而去。
大气层陡而下压,又被水墙抬升,再向下跌落,直冲海底的泥岩盆底,爆击而下,仿佛从天倾泄的瀑布,击中海盆的一刹那发出裂天彻地的连绵巨响。上万公里的环状下击爆流垂直落差超过57000米,首先从西线倾斜铺击而下,以近1800k/h的速度、67?角冲向海盆,连续将海盆壳面击穿——海壳在巨大的毁灭力量冲击下崩溃开裂又被红色气浪铲起,再形成一道高达七千米的弧形高墙。
自西涌来的水墙前锋受前筑气墙阻挡再爬升4100米。5分钟后,终于撞上近2000千米长、6700米高的海壳物质隆成的山脉——那种巨响,没有人可以听得到,也再难以用人类的语言形容。
若站在太空城的高度下望,那数千公里巨大的伤口仍然让人观之心胆欲裂,恐惧欲死。幸运的是,人类的两座太空城无幸观赏这一悲壮奇观,他们恰巧运行在与那伤口等距的两个太空位置上。
那伤口完全暴露在日光之下,远远望去,如一颗荒芜的行星披上了红色的伪装,仍然暴露出岩石行星贫瘠的本来面目。
永不可能恢复昔日光彩的地球还在苦苦支撑,它不想死。红色的伤口慢慢愈合,它仍在自我疗伤。
也许,天幕给地球留下了一线生机,它从东来,向西而去;如果它自西来,那下击爆流的峰速将突破3马赫,地壳将会被完全摧毁……
25分钟后,东方、西方的大气层两相对冲,南方、北方的大气层变形挤压,形成一道东北、西南走向的不规则的狭长裂缝——那是一道即将合拢的伤口,深达数十公里,轰然对撞,电闪雷鸣!
那一道1700公里长的紫色电光爆闪的时刻,你若站在远在两百万公里之外的月球上,仍还可以清晰看到。
天幕过后,大气层绝对有效反应层再被削低1.5公里,绝对海平面再下降750米。
但海水在16小时后,将再回归地球。
天幕继续向西翻滚,被拔出大气层的海水和海壳物质在完全出离大气层时突然像失去目标的发射物,慢慢失速,缓慢向西倾斜,如同一片被簸箕簸入太空的碎物,整体缓缓向西倾覆。
倾覆过程中,海水在太空中冻结,又在巨大的扭扯力中再度破碎,变成一座座血红的冰山;那些冰山达到承力极限就不再破碎,就在整体倾覆的惯力作用下顺向翻滚——最终它们在冲进大气层后将再度破碎,从中倾撒出巨量尚未冻结的红水,如血海从天而降……
海面的下降并没有使海底城的通风管道露出海面,那些管道被海墙推倒,城市连根拔起,率先撞上的西部海墙把城市向东推翻,如同一座座连碑倾覆的坟墓。
1小时15分钟之后,青藏高原东部突然陷入一片漆黑。
起初,那黑暗仿佛太空将红色的天空撕出一道裂口,慢慢扩大。
大地在黑暗中抖动了一下,紧接着天势开始晃动上腾,地底深处一连串发出“喀隆隆——”的沉闷巨响!
地大震动,向天揭起!地球仿佛是一颗孕育生命的巨蛋,那生命正要破壳而出!自东向西,大地在巨大无比的轰隆中向天拔起,陡而撕出一道深渊!
深渊飞快向西南、东北方向延伸,忽然有红光如血自地底洇出,就见地的东岸向下沉落,西岸向上升起!深渊中的弧光血红,照亮正向上飞旋的天空,那明亮的天空如突然自太空坠落的血红钩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