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死亡之岛(1 / 1)
一艘名为‘蔚蓝先驱’的某环保组织的海洋信息搜集船(主要从事海水水质检测及海洋生物多样性破坏程度的分析报告等工作),正在7°15&039;n/171°56&039;e附近海域对一座约2500平方千米的‘人工浮岛’做临时信息搜集任务。 此船为中型游艇改装,半志愿性质,私人所有。人员包括:一支五人研析小组(其中小组领导人正是船主),配合型工作人员数名,司船船员若干。 信息搜集工作按部就班,首先是‘海岛’的体量数据,包括以上得出的覆盖面积吃水深度‘成分’信息等。后续包括移动速度方向,并通过智能系统测绘出该岛整体移动路线等。 船主是一位挺有名的海洋生物学家,有媒体称其为‘海洋伸冤人’,长年与某环保组织合作。 蔚蓝先驱号停靠在浮岛边缘,两名潜水员爬上升降甲板,脱下装备后来到一层右舷甲板。一位看上去约有二十五六岁的年轻姑娘正通过望远设备向浮岛中心观望。两名潜水员是五人小组其中成员,负责在水下浮岛底部设置随岛次声波驱赶设备,以驱赶靠近浮岛临界范围内的游动型海洋生物。 这位年轻的姑娘名叫恭施言柔,正是蔚蓝先驱号船主,该次声波驱赶设备正是由她发明。该设备利用调频次声干扰系统智能控制次声波衰减范围,之先利用水下传感器实时监控受监控对象(浮岛)体量变化的各项数据并传回智能控制系统,对次声波衰减范围加以实时调整,以避免设备对范围外海洋生物造成影响甚至未知伤害。 虽然多方多次实验证明,次声驱赶系统对已知海洋生物基本不会造成明显的生理影响及伤害。但作为一个海洋生物学家,她知道,人类对海洋生物,知之甚少。 她人如其名,又不如其名。她言语柔和,形象温柔,但言辞犀利,绾着一个与年龄不如何相符的干练的乌黑的发髻。 浮岛中心是一座绿色原生小岛,迎风吹来一股浓烈的恶臭! 恭施言柔收起望远设备,仍望着绿岛的方向,对刚来到身后的潜水员说道:小岛上有居民,我们去看看!随后直接吩咐说:启动直升艇! 两名潜水员小伙子身上的潜水服还在滴落着海水,略显情不得已,短促地呼出一口气,神情几分疲累。看来在水下呆的时间不短。 五颜六色的浮岛,散发着腐尸般的恶臭,所有人如同置身在一个看不见的浓臭的实体里,避无可避,就像一个无孔不入的生命体,闭气时它就等在你的鼻孔里,等待着你忍不住打开呼吸道,就一头扎进你的肺叶深处;除非,你停止呼吸。 直升艇为水空两用,采用四台收放式鼓风电动倾转旋翼系统,为双侧台阶式纵列四旋翼,前置导流鸭翼,无尾翼;水面航行采用单台无轴泵纯电力推进系统。 直升艇低空飞行在浮岛上空,恭施言柔一个人在驾驶舱里,把自动驾驶模式切换成手动驾驶。似乎只有如此,手上做点儿什么,心里才会有一点点着落感。她感觉自己就像一只攀爬在海岸边一具海豹腐尸上的苍蝇,正在往腐烂的器官深处钻。 刺鼻的腐臭味越发浓烈,恭施言柔产生一种错觉:她感到肺部发痒,有蛆虫正在里面钻来钻去,她的身体由内而外开始腐烂。她吩咐其他四人穿上防护服,自己却不穿,只戴一只防毒面罩;并非怕热,她心情沉重,戴防毒面罩实是理智的驱使。 她宁愿什么都不戴;如此,与岛上的人,或许距离会近些 彩色的浮岛随波起伏,若从高空下望,就像一幅动态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仿佛具有腐朽生命的抽象画,只有变态的抽象画大师才能诠释其中的诡异之美。 而这巨幅画卷的灵魂,就是遍布其中的腐烂的金枪鱼,少数烂掉脖子的无头绿海龟 许多黑白变幻的海鸟在中心绿岛周围上空盘旋,像龙卷风踅起的翻转不定的脏纸片。海风粗鲁地掠过动态的浮岛,裹起一只巨大的海鸟;那海鸟架起长镰刀一般的翅膀,像一只迎风上腾的风筝,才飞上数米突然像撞上一堵无形的墙,失衡掉落下去摔回原处。 直升艇从那摔落的海鸟侧上空掠过,恭施言柔直视前方绿色小岛,咬紧了一下牙关,她无能为力。 小组成员们对舱外的景象并不感到吃惊,他们似乎对此已经具备某种麻木式的免疫,互相谈论着另外的事。 小岛面积不足一平方公里,近一半面积是耀眼的白色沙滩,当直升艇继续飞近,恭施言柔才看清白沙滩呈两种不同程度的白。 直升艇在距绿色小岛沙滩一公里处突然转向,后船舱四名乘员一片东倒西歪。有个家伙胳肢窝夹着头盔,正把一支烟掀进嘴里,不巧脚下失衡,火机燎了眉毛。 组员们以为发生紧急情况,精神都被吊了起来,透过舷窗向外看。直升艇绕岛飞行,眼中的景象使恭施言柔的心提上喉咙口:蜿蜒的白沙滩变成静态和动态两个部分,后者是一条宽度由数米到数十米不等的类白色带状区域,顺着白沙滩的海岸线形成一个绕岛的不规则白环,恶臭无比,一股股恍恍忽忽的黑色雾团黏在白环上方低空中,像乱流中的箱水母,不停变幻着奇奇怪怪的形状,扑下去又弹起来。 没来得及点着烟的家伙目光忽然呆直,嘴唇失力没能叼住烟屁股,烟就掉下去砸在他的脚面上弹开了。 金枪鱼? 是金枪鱼,他们,包括恭施言柔,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之多的金枪鱼,无数的早已腐烂失去体形的金枪鱼黏合成一条宽阔的环带。整座小岛像浸泡在一盒无比巨大的鲱鱼罐头中,只露出一颗绿色的脑袋。但无形又仿佛有质的恶臭,已远远不是鲱鱼罐头可以相提并论的。 当直升艇绕到岛的另一面,有人正在海岸边捞鱼。 十数个岛民脸上蒙着好几层面巾,见飞行物靠近沙滩落下,都住下手上的活儿,试探着靠了过来。 直升艇内四名男性乘员申请携带远距离杀伤性武器以防不测,恭施言柔没有批准,但嘱咐他们把近防刀具藏严实点儿,或者选择呆在船上。 恭施言柔在前,四名组员紧随在她身后。岛民见船上下来的五个人的着装,就快步靠了过来。 走在前面一个年纪稍长的岛民摘下面巾,上前问:你们是斑条国的人吗? 恭施言柔摘下面罩,一股几乎令她昏厥的浓烈气体,锥子般刺入鼻腔,瞬即钻入她浑身上下所有孔窍,体肤立即泛起一层生硬的鸡皮疙瘩,仿佛一股刺骨的寒冷瞬间将她浸透!强烈的想要掩住口鼻的冲动没有付诸行动,她缓慢地吸进一小股空气,回答说不是,我们是环保组织的。那名黝黑的半老岛民用他那微陷的眼窝中布满红丝的眼睛打量了她片刻,对她说:请随我来 恭施言柔几人从老者口中得知,这座海岛上常住居民目前有156人,同一个族群,但马上就要变成155人了。族长已经卧床不起,只怕撑不了几天。恭施言柔神情顿时凝重,忽然停下脚步,请老者一行人稍等一下,径自走向他们捞上岸边的腐鱼。 老者直觉上她是来提供帮助的,就快行一步将鱼尸上的苍蝇赶开。她对老者说不要,她只是想看看那些苍蝇。 其实不必等那些苍蝇再踅回来,这些在鱼尸里翻腾的蝇蛆是哪种苍蝇,一目了然。 这些苍蝇主要是丽蝇和另一种常见的种类,但这些都是陆地苍蝇。她不确定这些苍蝇是不是随浮岛漂流而来,就问老者说:这些苍蝇岛上原来就有吗? 老者略显瘦削的脸腮又向内吸了一下,眉毛动了动,不确定的样子。恭施言柔猜测不错,这偏远的小岛上应该不会有陆生苍蝇,即或有,也是随外来船只而来,成不了气候。这些黑雾一般在海岸线上变幻不定的苍蝇应该是随浮岛而来的苍蝇在近期好长一段时间孳生繁衍出来的族群。
‘动态沙滩’上的蝇群振翅声像数量庞大的微型无人机群制造出来的嗡鸣,随着浮岛波动的频率,形成一波波令人窒息的声浪。 言柔顺从理性的抉择,不得不戴上面罩,对老者一行说她很抱歉。 她真的很抱歉,心口上像筑了一堵墙。从老者的眼睛中,她看到他们很能够理解,同时也从他们的目光深处看到乞望的情感。她问老者,族长有什么症状表现,比如腹泻或者高烧,另外其他人是否出现类似或别的什么症状? 老者有些明白她想知道些什么,解释说两年前,一伙人自称是什么阿尔法·达卡慈善机构的来过岛上,帮忙给建了不少房子,还给岛民检查身体,族长被查出患的是某种癌症,上一任族长也是得的这种病死的,正是族长的父亲,一种遗传病;其他人安好。 恭施言柔担心的情况还没有发生,但这种风险是随时的。 绿岛整体是一座绿色小山,四分之一的海岸线是礁石海滩,缝隙间全是涌动不休的白色,算是小岛的后方,紧靠一段不高的山崖;四分之三眼下已是由静态和动态的白沙滩环绕。岛民的房子建在绿植繁茂的怀抱形小山前面避风窝里一大片椰子林后方,也在椰林间中。 岛民的食物来源主要是鱼(其中占比最大的就是金枪鱼,占七层左右)椰子和外来补给。而岛民的食谱中,口腹之欲使然,如今对外来补给的依赖程度已近百分之八十以上。而这些外来的东西都是岛民们用捕捞所得换来的,他们近九层的经济收入都来自金枪鱼。 出海打鱼是不可能了,他们的小船的螺旋桨拨不开浮岛。 老者在前领路,告诉恭施言柔:每年这段时候,大群大群的金枪鱼都会在小岛至近海域‘咬籽’,就在近二十天的时间内,岛民捕到的金枪鱼,足够一整年衣食无忧了。岛民一般捕捞时间不会超过二十天。老者说:驾船外出时有时鱼会跳到船上,但我们已经够了,就把它抛回海里(恭施言柔马上明白老者所说的‘咬籽’,应该是交配产卵的意思) 大群的金枪鱼在咬籽海域徘徊,被人工浮岛将它们和它们的‘孩子们’圈在小岛周围。小范围高密度使鱼卵坏死,浮出水面,大批海鸟围食又排出粪便导致海水水质在短时间内急剧恶化,极短的时间内致使金枪鱼鳃部发生病变,缺氧而死;大批的锥头鲭一开始就在浮岛外围徘徊,麇集在水面下团团乱转不敢靠近,它们露在水面上的灰鳍无声而快速地切开起伏的波浪,狂热地胡乱穿梭着,就像沉入海平线下乱流中的风帆。受到惊吓后,更是远远的离开了这片海域 锥头鲭饿着肚子离开了;而岛上的人,他们的食物,只有死鱼和椰子,和未知的明天 岛民的房子基本都是简单结构的拼合式房屋,像一只只簇拥在一起的大箱子,但他们自己又在箱子上缮了圆锥形的灰白色的针茅草屋顶。另外几间混凝土房子结构稍复杂些,也宽敞些,是近一个世纪前的建筑,也是那个时候被遗弃了,如今是族长住在里面。 老者领着客人到来时族长已经咽气,享年六十二岁差一个月。 五人小组看到岛民们,无论大小,都戴着一种他们自制的‘防臭面罩’,是用椰壳制作,内塞椰汁浸泡过的海绵,贴一层布片,罩住口鼻。恭施言柔试了一下,效果很好。 椰壳面罩的果效使恭施言柔眼里攒满泪水。虽然她并未给岛民们带来什么帮助,但人们认得那双眼睛里饱含着的东西,便心存感激 因为岛上的人们正面临生存危机,族长死了,那位为环保小组领路的老者直接成为族长的继任者。他吩咐几个青壮把族长的尸身用草苫裹了,搬去山后的坟地埋了,并嘱咐一切其中事项,丧葬仪式只能等到危机解除再举行。 最初的时候,浮岛从远方漂来,因为族长决策上的失误,开始几天打到的鱼卖掉后,钱存在手里,包括族长在内的所有人并不以为海岛会被围困,仍像往常一样并没有大量变现而用来屯积食物。过分的乐观使他们盲目。当浮岛把最后的出口合拢之前的短暂时刻里,人们仍没意识到事态的严重,仍心存侥幸,没有把人转移出去,以为浮岛会像上几次很快漂流过去,他们没有想到浮岛会驻留在小岛周围而且面积越聚越大。 一开始岛民们站在海岸边还可以看到远处的浮岛边缘,直到后来站在岛的至高处,浮岛仿佛无边无际,与模糊的海平线相连。 那时岛民才开始慌了,他们的渔船被困在绕岛的环形水域里出不去,只有通过船上的无线电设备向外呼叫救援,但没有回应,直到燃油耗尽。船上的制冷设备停止工作,岛民们不得不把制冷舱里的鱼搬回到岸上,切剖晾晒。 水下的金枪鱼开始漂浮在海面上,并翻起银灰色的灰白色的肚皮,极短的时间内连成大片,向海岸收拢,直到遍满水面。 初时晾晒的少量鱼干被收储起来,岛人们又在海岸边捞起开始发臭的死鱼。不知从何时起,海岸边响起苍蝇的嗡嗡声,越来越大,最终形成一团团嗡鸣不止的黑雾。 苍蝇飞上岸,扑到岛民们晾晒的鱼肉上,越聚越多,直到把晾架包裹成嗡鸣声震耳欲聋的黑团。人们束手无策,无法将它们赶走,只得去海边捞更多的死鱼。但鱼的腐烂程度加深,很难再被完整捞出水面。 挂架上的鱼肉被蝇蛆凿食,连同蛆虫一块块掉到地上,直到被蛆凿尽。人们从起初对这些黑压压嗡隆白森森蠕动的恶心东西的天然畏惧,到麻木式的做着捞鱼镟片晾晒的事情,直到有人从天而降。 岛上的人已经无心再把捞上岸的腐肉带回去。 储存的鱼干有限,岛民不得不将之集合起来,定量配给,椰子也不能再随意喝。 临走,155名戴着椰壳面具的岛民,无论老幼,都站在恭施言柔面前与她告别,每个人眼中都闪动着恭敬和恳求,和对生的渴望,她说:我很快回来! 她的眼睛里晃动着坚定而灼热的言语:我一定会回来! 这时,一个戴着小椰壳的三岁小女孩过来拉她的手。 小女孩抬头看她,眼角还挂着眼眵和未干的恐惧的泪痕。她忍不住半跪下身,双手捧住小女孩圆圆的脸和椰壳,轻轻抵上她的额头。 面罩和椰壳碰撞,发出微小的共鸣。 恭施言柔闭住眼睛,不使眼泪涌流,但泪水却在眼皮下倔强蠕动。心里有一个微颤的声音,对小女孩说,我一定会回来的,你要等我! 她站起转身,小女孩又拉住她的左手小拇指头。她定住不动,身子就止不住地抖,这时小孩子的母亲过来把孩子的手收回去,把她抱起来,她就伏在母亲怀里默默无声。 这一幕使四个同来的组员同时转开脸,她张开双眼,就径直越过他们而去 数日后,一部题为《死亡之岛》的海洋纪录片在表层互联网上成为热点。此纪录片着重记录了海洋垃圾在围困小岛后所带来的一系列生态灾难。 当看到腐烂的金枪鱼海岸时,屏幕前的人们震惊了!那仿佛便是整个地球上的金枪鱼的总和!都汇聚于一座小岛的周围,刺耳的苍蝇嗡鸣,隔着屏幕都能闻到的恶臭 人们反应强烈,负面情绪空前高涨,各国掀起反投放海洋垃圾的高潮,尤以斑条国最甚;人们举行大规模反投游行,在政府门口高喊反投放海洋垃圾的各种口号,其中几座城市的抗议者与警察发生冲突。 事件中有人员伤亡的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