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入上谷 南城乱花脸出手(1 / 2)
陈若到在家中武馆已习练七年了。自九岁起她便常在此处用功,乐此不疲,比起两兄长,她于武馆所消磨的时间甚矣,大哥二哥自十岁后便少在武馆中了。她练得勤,馆里请的师傅们也乐意多传授些,十三岁时,她已将各路师傅的本事尽揽手中,尤以张侠所传的虎步八法最精,尚在族中的兄弟姐妹没哪个能敌得过她。难寻敌手,她便厌倦了,方觉得不若多读读书。十三岁后,她便通日出入私塾、书楼,武馆则少见其身影了。
常出入私塾,她才发觉自己这一辈人已少在老家了,向教书先生打听了方知,同辈男子多随长辈外出历练,或在营中或在官衙,皆是有了安排。女子则或与人订婚,或已嫁过门去。只有她尚混在老家,没什么归处。虽十六岁,已到了婚嫁的好日子,她还不想这事。从小她便爱舞枪弄棒,想着未来能投军去,她觉得自己一身功夫说不准能去军营中谋个差事,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女子参军从兵已非新闻。此前,她同母亲商议此事,毕竟父亲现在上谷做郡守,族中长辈也多居要职,该不难办的。母亲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通日便是诵经拜佛,也不去理她要做什么。想同两哥哥说,然他二人离乡已久,皆在长辈推举下投身宦海。大哥在云州做郡丞,二哥在东州做武官。父亲又不再眼前,寻来寻去也不知找谁能让自己投军。
这一日百无聊赖,陈若到正在书楼里找些长枪短打的小说来读,只听得别处有人念她姓名:“先生,若到小姐可在否?”“该是在丙三书品处吧,从这直走第三处书架,向左行到头便是了。”“谢过先生。”听声音,同掌书先生打听自己的该是母亲贴身的丫鬟折梅。不一会,她便走到陈若到眼前。
“折梅见过三小姐。”她缓缓行礼。折梅虽生的不美,却颇晓事理,办事也利落不拖泥带水,故受母亲赏识做了贴身侍候,她常一身素衣,清雅淡幽。
“有什么事?”陈若到也不去看折梅,她还未找到要读的小说,故继续翻找着。
“小姐,夫人有事找您。”
“哦?带路吧。”平日里她母女二人总是各忙各的,陈若到也少见母亲找自己有事,想来今日是要紧吧,不然也不会遣人寻自己。折梅在前领路,二人出了书楼往家中去。此地系豫州睢阳郡庐陵县,陈家系此地旺族,世人皆称其庐陵陈氏。陈家祖地阔,多时有八百户人家居住,院落也多相似,故二人走了段时间放到了自己院门前。
母亲正在马车中坐着,遣下人收拾物什、准备车马“夫人,三小姐来了。”折梅领来了陈若到便一同去收拾行囊了,母亲看着陈若到讲到:“圆儿,快去收拾收拾,今日便要上路去上谷郡了。”圆儿是她的小名,算下来,已经许久没听母亲叫过了。
“上谷郡?是去找父亲吗?”陈若到没听母亲说过此事,也就没收拾行装。看来母亲要去上谷照顾父亲,想来自己还这是闲人,家里如何一直也没怎么参与。
“对,一会就出门了。”母亲道。
“去上谷做什么?母亲。”她是好奇的,毕竟自己从未出过远门,只随口问出了。说到母亲时,她总会恭敬一些,并非是母亲严厉,而是她总叫着生分。她问罢,还未等母亲回答就赶忙说道:“我想去看看。”她想出去看看,一直都想出去看看,只是平常从未想这么做过,她生怕母亲觉得她不愿去。说罢,她跳上了马车钻进车厢与母亲同坐着。
“便快收拾吧,出门没什么要带的么?”母亲问到。
“没,到了地方买新的吧。”她常年都爱短衣打扮,今日也不例外。今日母亲问的唐突,说来已七月末,她该带些换洗衣物,带上自己的兵刃再上路的,但她急切地上了马车,生怕若自己再收拾行李,母亲嫌自己慢便独自上路了。
良久,下人们收拾齐备,几架装行囊的车辆也套好了马匹。“好,启程吧。”母亲说了话,二人并肩坐着,马夫扬起长鞭,她没再回头看一眼,摇摇晃晃地,她在车中也没有和母亲寒暄,只是呆呆地看着外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黎豫二州南北相邻,睢阳、上谷虽近,却无直达的官道,走野路又恐贼人出没,只得先北去常睢官道,因此路上未花多久时间。一路经莱新、雄唐二县,终是入夜,故在常兴的馆舍前停下了。
“折梅,去吧。”陈若到的母亲取出一块竹牌拉开帘子交给折梅。“诺。”折梅快步而去,不多时,一着蓝底灰绣长衫的中年男子紧随着折梅微微低头,面带微笑而来,其后随着四五驿卒也小心翼翼。
“夫人,李驿长来了。”折梅轻声说道。
“贱吏拜见郡守夫人,上房已备好,一应物什已齐整了,咱们这没个好个的东州厨子,已在别处预定了,这就叫下面的取来。”李驿长轻声细语道。
“驿长费心了,折梅,上楼吧。”母亲身子探出帘帐,踩马凳在折梅搀扶下离了马车,陈若到也跟着下来了。
“哎呦,这位便是三小姐吧,真当的是英气不凡、不输男儿朗啊。”李驿长奉承道。
陈若到只浅笑了,懒得做什么它样的反映,她打小就听腻了这般的言语。
“对了,这春夏衣物都已齐备,给您放在房间了,若还有他物所需,我遣手下人去买来。”李驿长又讲到。许是家里先给了信,自己未带行李叫他给准备些,“多谢驿长。”“哎呦,举手而已举手而已,请,请。”
入得馆驿,先用晚餐,母亲系东州琴岛人,其所好者也无非是琴岛的海货,这李驿长确是用心,今日的主厨怕不是琴岛来的,桌上菜肴皆合母亲心意,许是李驿长下了许多功夫吧。
上房两间,陈若到那一间只她自住,除却衣物,还有一口剑在屋中,抽出来看,确是上品,她对此颇为满意,这一路上她最悔的就是没带上兵刃。刚躺下不久,又听得折梅在门外扣门:“小姐睡下了吗。”她本也未更衣,随即起身开了门:“母亲有什么事?”说的有些随意,心里还是起了欢欣。
“夫人正与一高僧会面,想小姐一同拜见。”
“好。”也不知道是什么高僧,母亲近来念经念的愈发勤快了。二人一前一后下了二楼便见到母亲正与一大和尚闲谈,大和尚慈眉善目方面大耳、身形魁梧,其后站着一十一二岁的小沙弥手抱一镔铁禅杖竟毫不费力。
“圆儿,快拜见普道法师。”母亲见她下来便说道。
“见过法师。”陈若到随即讲到,她的眼神却聚在那禅杖上不动,心想着这兵器定是大和尚所用,这样子七八十斤总是有的,这和尚有功夫啊。
“贫僧龙相寺普道,见过小施主。”大和尚声若洪钟,气若坚石,这话语听得极清晰。
“龙相寺?可是北春龙相寺吗?”陈若到素来好武艺,她曾听馆中师傅讲起过,当下武林若论门派势力,首推三寺,而这北春龙相即是三寺之一。
“正是。”
“法师莫不是护法神僧吗?”龙相寺有三十六护法僧的名号,这些和尚多身怀绝技,武学超群。
“贫僧不才,实为末流尔。”这叫陈若到颇兴奋,她一直听闻三十六僧的大名,确从未得见,如今真人在眼前她也顾不得其他忙得问道:“法师所传不知是四十二绝技中的哪一招,是降魔净心掌?还是拈花飞叶指?还是别的什么?”
“法师见笑,小女儿痴心武学,一见高人便失了体统了。”母亲缓声说道。
“不妨事不妨事,贫僧所学乃是达摩杖法,天资所限,仅这一术便难传他法了。”
“可了不起,龙相四十二绝技样样难学,通会一法便是大本事了。”看这大和尚年不过四十余岁竟有如此本领,再想馆中师傅,陈若到颇感可惜,更是懊悔未能找到有此本领的师傅。
“法师,你要去哪啊?”陈若到心有所想,颇希望能与大和尚学几手。
“胡闹,乱打听,法师见笑。”母亲打断她道:“小女醉心武学,不知法师可否指点一二。”
“弥陀佛,贫僧怕无此缘分。”普道算是一口回绝了。陈若到心里一凉。
“哦?却是为何?”母亲也没怎么情绪上的波动问道。
“贫僧习武多年,尚有些眼力,小施主这一身筋骨确有天资,然武学路数千家千路,贫僧所学不合与小施主,纵倾心相传,小施主亦难有所得。”普道讲罢迟了片刻接话道:“不知二位施主此去何处?”
“夫君在上谷郡做官,我们此去便是团聚。”
“弥陀佛,实是有缘呐,上谷郡有一大云庵,庵中住持明山法师是贫僧龙相寺师妹,亦是护法僧之一,明山所学甚合小施主,此去可寻道与大云庵。”
“大云庵?”陈若到的兴趣已到极点了。
上谷郡有座尼姑庵,唤作大云庵,此地渊源深,系前朝苏太后督建,后因战乱愈发首创,本已是小寺,香火将熄,却在明山禅师的治管下一日盛过一日,如今已是黎州第一大寺,又处上谷郡的中心,来往人不绝。自到了上谷郡,陈若到常见到母亲到庵中烧香拜佛,是因二哥近来领兵剿匪,母亲挂怀着,这段时日常手捻佛珠念念有词,在庵中一去便是半天。
陈若到来上谷半月,已去大云庵数次了。起初几日,她还颇有兴致,这几日已是意兴阑珊了。明山法师远游,不一定何时归来,问了许多次,监寺也没个准信。她从军营领走了匹服役的军马,日暮西陲,她总是在郊外骑着马看来往的人。
这几日她跟着母亲一同去大云庵进香,母亲每日都去的早,说是要赶早课上头香,天不亮就出府,方鱼肚白就到寺里了,往往要一个上午才完课。卯时初,天色就如蒙了一层墨水,什么也瞧不清,大云庵的小尼姑就忙碌起来了。这一日正在庙中闲逛,方听闻此处有客房,来往香客、云游僧人都可来此处暂住,许多做早课的妇人都领着仆从住在此处。早课完课时,折梅向监寺打听着有无空余的客房,可否在此暂住,好日日诵经、夜夜听禅。回了家,她就打定了主意,也要一并住几日。
“母亲,大云庵还有闲房吗?”
“有,明日就住进去了。”
“我也想住进去,能给我找一间吗?”
“好。”
傍晚时分,一位老尼姑拖着扫帚披着浅冷的月光来到后院,这里有一颗菩提树,它已长了许久,据说建寺时就种下了,树木参天、枝叶繁茂,秋风一扫,就会凋下几片黄叶,这几日寒意渐浓,常常一白天过去后院就积了一地的叶子。黎州处北地,几日不见便要降雨,这几天风劲,后院光秃秃只这一颗菩提,戚戚冷冷便更少人来。忙了一天的课业,小尼姑们也不愿来后院,总觉得又阴又冷,都怕有什么不干净的物什。老尼姑只好到晚间自己来扫一扫,归置归置,她边走边自打趣道:“佛门净土,又有什么精灵鬼怪呢?这些小家伙倒是迷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