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围师必阙(1 / 2)
逃,一直逃。
即便逃到天涯海角,满怀的慌乱仍是无处安放。
从第一次西征凯旋而归的蒙古军,先灭西夏,再兵临金朝首都汴京,围城数月,城内弹尽粮绝,加上瘟疫,这座数朝名都顿成人间炼狱,光是死于瘟疫和饥荒至少九十五万人。
被后世谥号为金哀宗的完颜守绪带着文武百官,仓皇逃往商丘。
穷途末路,慌不择路。
岂料商丘城也被攻陷,燎天的火焰吞噬整座城池,尚能逃出来的也只能像畜生被屠宰。
得知南面蔡州兵多城固,又赶忙奔赴蔡州作殊死一搏,却遭遇宋蒙两军的合围,一围又是数月。
到底是继续麻木不仁与芸芸众生不作瓦全?还是像秦末子婴坦然投降以保全城中上下?抑或如西楚霸王项羽,以自刎来控诉天亡我也?都是难以选择。
在上位者,越自认曾有不少作为,则越在意后世对自己的历史评价。
而犹豫,总会延长痛苦,加剧痛苦。
城内有限的树皮和草根早已取之枯竭,士兵不得已也吃上马鞍和战鼓上的一点皮革,而饥荒的尽头“人相食”也泯灭了最后的人性。
成为亡国之君已是弹指之间。
最后的士兵死守将被捣破的城门,等候着被屠戮殆尽的悲剧;最后的文臣百官,也按照着史书和经典里的指引尽数殉国。
君君,臣臣,国破之际,也要行礼如仪。
无处安放的慌乱,极需要自欺的慰藉,至少不做亡国之君。
却又何以要活着的人当亡国之奴?
龙袍如糟糠般披挂在忠义武将完颜承鳞的肩背上,史称金末帝,与宋太祖赵匡胤黄袍加身如出一辙,却转眼死在乱军之中。
跑,仍是一直跑。
城门终破,杀声虽远,里头的仇恨却犹在耳畔。
蓦地眼前出现如鬼魅、如梦魇的两道短小身影,上来就提着守卫的尸首,赫见一个是撑着铁拐的小孩,另一个是满脸皱纹的老人。
“怎会是你们俩?”金哀宗惊呼︰“刺客,是刺客!”
“护驾!”几名近卫抡起大刀,簇拥着肥胖的金哀宗往城里深处盲目乱窜,一路重复着︰“陛下,快跑啊!”这是金哀宗一年来听到最多的一句话。
为何还要跑?是上千年的道德伦理赋予在上位者的特权,好让其遵从蝼蚁贪生般的本能。
两人身法迅捷鬼魅,闲庭信步间已欺到近卫兵身上,甫出手便是破胸穿心。转眼间,最后一名卫兵也倒进血泊之中。
跌跌撞撞,窜到一座叫“幽兰轩”的屋子,金哀宗扯着自己的肥躯连爬带跨越过门坎,却立足不稳跌趴在地上,急忙翻身连退几步,颤巍求饶︰“放过朕、放过朕好吗?”
那老人哈哈大笑,语气如少年般张狂︰“宋蒙联军都进城了,你死定了!还想着贪生怕死?”
金哀宗蓦地想起自己怎么说都是君主,于是爬了起来,稍作喘定,强自正容︰“你们也是要朕的命是吧?好,莫说朕贪生怕死,马上给朕一个痛快,省得受尽蒙古人和宋人凌辱。”
那老人往地上狠狠一吐︰“呸!挺会讨价还价的。别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你派的刺客到底到哪儿去了?”
金哀宗谔然道︰“朕派人了。”
那老人怒道︰“派人了?为什么那该死的拖雷还在外头攻城?”
金哀宗胡扯︰“可能、可能……一定是蒙古军行军太快,或者守卫太严……”
那老人立马火大,踏前半步作出拳势︰“你奶奶的娘!咱们可有约在先,你先派死士在战场上干掉拖雷,咱『星宿门』就去刺杀孟珙,宋蒙两军一乱,我们自可供应粮草。现在你违约了,是不是该谈谈违约赔偿啊?”
此时外面烧杀抢掠、呼天抢地之声正不绝于耳。
金哀宗抖着发怒︰“朕的国都快赔掉了,你还要朕赔什么?你们不是武功高强吗?何需假手于人?来!要宰要剐,赶快动手!”
那老人怒不可歇︰“咱们要不要亲自动手,不需要你来置喙。”拳爪往金哀宗胸口上掏去,金哀宗紧闭眼睛。一直默不作声的小孩倏地抓住那老人的手腕,但听那小孩说话声调沉稳、老成持重︰“别乱事。”垂下小孩伸出去的拳爪,朝他射出一丝杀气,︰“陛下,我不在乎别的,只要你交出给你的那封暗杀名单便是了。”
金哀宗闻言张开半只眼睛,颤着道︰“给崔立了,朕派他去执行的。”
“崔立……”那小孩低吟着名字。
那老人哈哈大笑︰“就是你那个汴京城的守将,他用你的汴京城、还有你的财宝和后宫美女换取投降蒙古,真够意思……”
“静!”但见那小孩忽地伸手打住老人,凝神侧听,接着突然随手一挥,一根棺材钉竟打穿东首的窗下墙角,金哀宗见状吓得不轻。那老人猛地破窗而出,赫见一名蒙古哨兵正躲在窗下。那老人对着蒙古哨兵邪笑︰“城门才刚破,你已经在这里偷偷摸摸,作为哨兵,潜伏得挺快啊。”那根棺材钉不仅力穿墙体,更在鼻尖前掠过,吓得那蒙古兵魂不附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