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高平陵之变(二)(1 / 2)
过了片刻,秀儿引着李胜进入了后堂,忙进到内间帮着去扶司马懿。
李胜进得门来就闻到满屋子的药味,不敢伸手捂住鼻子,只好垂手肃立等待。只见司马懿在两个婢女的搀扶之下,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身后还掉落着一件衣衫,忙上前两步躬身下拜,道:“有劳太傅大人相迎,下官应当在榻前给太傅大人问安的,请太傅大人恕李胜不恭之罪。”他见司马懿并未回答,于是抬起头,见司马懿满头白发乱七八糟的,颌下的胡须粘粘在一起,两眼微合,胸前还有洒落的残粥,又见他出气多进气少,像是睡着了一般,紧忙堆起笑容又上前两步道:“两位公子都说太傅大人只是中风的旧病复发了,哪想到您的身体状况竟然这样糟糕。下官要回荆州上任,特来向太傅大人辞行,顺便聆听太傅大人的教诲。”
司马懿像是才听到他的话,吃力地抬起头来,气喘吁吁地道:“如今陛下年幼,这匡助天子的重任今后就全要仰仗公昭了。老夫如今年老体弱,再加上旧病复发,不久就要去见先帝啦。以公昭之才却要屈就并州刺史,真是委屈李大人了。并州靠近胡地,要加强戒备,以防胡人趁势作乱啊。您这一去,恐怕我们不能再见面了。子元、子上德寡才薄,不堪大任,我将他兄弟二人托付于你,还望公昭在老夫死后加以照拂,可好啊?”
李胜见司马懿将荆州听成了并州,当即提高了声音道:“太傅大人,下官是返乡忝任荆州刺史,不是并州。”
司马懿好似还是没有听清,道:“你是刚刚由并州回来?”
李胜又说了一遍:“是忝任荆州,不是并州。”
这次司马懿才听清了,歉意地道:“老夫年老耳聋,思绪混乱,刚刚没听明白公昭的话。如今你能返回家乡任刺史,正好可以轰轰烈烈地大展德才,建立功勋。老夫自知这身体每况愈下,今天与公昭这一别,将是永别了。老夫想让子元和子上与公昭结为挚友兄弟,请公昭在任何情况下不要舍弃他们两个,老夫就算死也瞑目了。”说着,眼泪鼻涕簌簌而下。
李胜道:“太傅请放宽心,李胜一直都在奉行您的教诲,但有所命,定当遵从。您好生休养,李胜这就告辞啦。”
司马懿哽咽道:“请恕老夫不能相送了,秀儿,代老夫送李大人。”
李胜忙道:“不敢劳烦太傅,不敢劳烦太傅。”说着施了一礼,转身跟着婢女去了。
司马懿立时脱下了外衣,翻转过来在自己的脸上抹了一把,顺手将衣服丢出了屋外。转身进屋放出了司马炎。慕容雀儿忙捡起地下的长衫,披在了司马懿的肩上。
司马炎在密道内听到司马懿这番表演,心下也是暗暗佩服。见衣柜移开,忙窜了出去。看正好看到慕容雀儿在给祖父披衣服。忙问道:“祖父,雀儿姐姐怎会在这里?你们,你们认识吗?”
司马懿微笑不语,慕容雀儿用她那黄鹂般的声音,向司马炎道出了原委。
原来她早起无聊,就在院中闲逛,正好遇到柏夫人给司马懿端粥,便央求柏夫人带她去拜见这位三国年间最富盛名的军师。二人一见后甚是投缘,司马懿很是感激她自幼便照顾司马炎,见她活泼可爱,又喜欢凑热闹,便让柏夫人为她准备了一套婢女的衣衫,参与了这决定司马氏命运的一次“辞行”。
司马炎道:“祖父,那之后我们该怎么办呢?”
司马懿道:“还有几天时间,这几日你白天便睡在我的屋内,晚上去查看曹爽探子的动静,只需留意他们的动向,不要打草惊蛇。如院外的一批撤了,你可出府十丈再行探查,切记不要远走,要一层一层地探查。每日向我报告所探得的情况。慕容姑娘不是要拜见你的母亲吗?这几天你伯父和父亲会非常忙,就让她陪着你的母亲吧。”
这时婢女秀儿又来禀报道:“太尉蒋济大人求见太傅。”
司马懿道:“有请!稍后你带慕容姑娘去元姬夫人处。”见婢女走后,又对司马炎微笑道:“你就留在屋外侍候,记得带好帽子。”
李胜离开了太傅府后,让车驾绕了个大圈,才命御者驶向大将军府复命去了。
曹爽与何晏、邓飏、丁谧此时正在府中等候,见李胜回来了,丁谧忙问道:“公昭辛苦了,那司马老贼有何动向?”
李胜先是长叹了一声,然后皱眉道:“司马太傅的病况,要比我们想象得还要严重。”
何晏眯起眼来问道:“公昭何以见得?”
李胜道:“我和他说,我要去荆州上任,他却听成了并州,我一连说了三遍,他才听清楚。太傅的面容枯槁,眼中无神,说话时有气无力的,一代人杰已是行将就木。我观他现在是出气多进气少,生死恐怕只在旦夕之间了。”
邓飏道:“司马老儿平生善于用计,公昭不会被他骗了吧。”
李胜瞪了他一眼,道:“你骗一个我来看看。”又垂泪道:“司马太傅的身体,便是华佗在世也难挽救了,真是令人怆然。”
曹爽道:“哎——司马太傅一生为了曹氏江山奔波忙碌,劳苦功高,此时身体已然这般模样,晚后无论什么军国大事还是宫闱小事就不必麻烦太傅了,让他老人家安度晚年吧。”说着四人哄然大笑。笑了一阵,曹爽又问李胜道:“公昭,司马师和司马昭那两个小子在干嘛啊?”
李胜道:“下官此去并未看到他二人,估计是在官署里处理政务吧。司马太傅还将他兄弟二人托付于下官,拜托下官在他死后,对他二人多加照拂。”
邓飏道:“司马仲达——一代枭雄,想不到死前却托孤于公昭,真是可悲!可叹!”
丁谧眼中寒光一闪,道:“大将军说得极是,让司马老贼安度晚年吧。待他入土之后,我等定会好好照拂那兄弟二人的。免得旁人说他所托非人。是吧?李大人。”
李胜怒视丁谧,刚要起身争执。曹爽忽道:“公昭,准备何时启程去荆州赴任呐?”
李胜答道:“李胜这就回家收拾细软,变卖此地家当。定于下月中旬起行。”
曹爽道:“来人,从府库中拿二十锭马蹄金,作为公昭路上的盘缠。”有下人应诺去了,不一会儿就端出一盘二十锭的马蹄金。
李胜忙向曹爽施礼致谢道:“下官多谢大将军赏赐。”
曹爽拍了拍李胜的肩头,道:“公昭乃是我信任之人,丁谧等人与公昭相同,我曹昭伯赏罚分明,只盼诸公能够摒弃嫌隙助我曹氏一族治理好这天下,日后灭蜀吞吴,还要多多仰仗各位。公昭此去荆州,正要代我了解吴地的情况。待到时机成熟之时,我当亲统大军,一举扫平吴境。”
李胜等四人忙向曹爽施礼,齐声称颂“大将军英明!”阿谀谄媚之辞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曹爽坐在几后,笑眼如丝,手捻短须,这感觉飘飘然,如坐云端,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灭蜀吞吴,君临天下了。
五日之后,司马炎在府外再也查不到曹爽探子的半点讯息了。他不敢松懈,又仔细探查了五日,确定方圆五十丈内,再无一个探子。司马炎心道:“我这整日被动探查,也不是个稳妥之计,还是亲自到大将军府走上一遭,看看曹爽下步有何打算,再向祖父禀报。”
当晚,他穿好夜行衣,来到了院墙边,正要纵身出去,却看到一个硕大的人影由东厢房的房顶跃下,矫若狸猫,一看便是高手。他恐来人对祖父不利,当即两个起落返回到司马懿的卧室外,躲在黑暗处四下找寻。果然,那个硕大的身影向着司马懿的卧室而来,正要推门而入时,司马炎已如离弦之箭,伸指戳向那人腰间。那人虽未想到此刻有人偷袭,却也应变奇速,当即向左侧出一步,挥掌直攻司马炎的面门。掌力未至,一股热辣辣的掌风已经扑向了司马炎。司马炎脱口道:“烈风掌?”当即撤指后退,又道:“可是伯潜叔叔?”那人侧脸向他,司马炎借着月光仔细瞧看,正是司马燮。
司马燮哈哈笑道:“我还道是谁,无声无息地给了老仆这一下子。原来是少爷回来啦。”
司马炎忙摘下了蒙面的黑纱,不好意思地道:“我正要出去,却见伯潜叔叔入院,不明就里的情况下,还以为伯潜叔叔是曹爽派出的杀手。”
司马燮奇道:“这么晚了,少爷要去哪里?”
司马炎道:“这里不是讲话之所,伯潜叔叔这么晚来找祖父,定是有大事相告。我们进去说吧。”
司马府上下,只有这二人进入司马懿卧室不用事先通报。二人关好门后,司马炎在卧室的屏风上敲了三下,低声道:“祖父,伯潜叔叔来了。”
卧室内,司马懿答道:“你们进来吧!”
二人听到“咔哒”一声轻响,知是司马懿已闭上了室内防御的机关,才敢快步入内。
司马懿拥被坐在床上,笑着问道:“你们两个怎么遇上啦?”
司马燮跪倒施礼道:“给太傅请安,伯潜入府之后,正好遇上少爷要出去,就一起来见太傅了。”
司马懿道:“是老夫让安世这段时间每日探查府外曹爽探子的动向。方圆五十丈内已无曹爽的人,今天已是第六日了。老夫托伯潜的事都办妥了吗?”
司马燮道:“幸不辱命。三千死士已分作五十批入城,都已在周边宅院内安顿好了。老仆曾逐一与他们见面,以《人遁》之术观之,这三千好手中无一人是贪生怕死卖主求荣之辈。况且太傅大人免去了他们的徭役,又教导他们武艺,足足照顾了他们十五年,他们对太傅大人感恩戴德,都甘愿为司马氏效死命。现在全军待命,只需太傅大人一声令下,不论是攻城拔寨,还是冲锋陷阵,这支奇兵必可为太傅大人办到。”
司马懿欣慰地点头道:“大事若成,伯潜居功至伟。”
司马燮道:“太傅说得哪里话来,老仆只是太傅帐下一卒。自掘子军解散后,承蒙太傅信任,我司马燮有生之年才能有望代兄弟们实现理想,什么功不功的,太傅但凡有命,司马燮水里水去,火里火去。”
司马懿与司马燮对视着,一字一句地道:“正月初六,全军待命!”
司马燮叩首道:“是!”抬起头后,又道:“太傅,老仆有一要事向您禀报。”
司马懿道:“伯潜请讲。”
司马燮道:“几日前老仆由新入城的兄弟处探得一个重要的讯息。曹爽近日花重金聘得一位身份显赫的高手作为随身的影卫。”
司马炎插口问道:“什么是影卫?”
司马燮笑道:“少爷今晚做的不就是影卫的差事么。”
司马炎先是一愣,片刻后额头冷汗涔涔而下,道:“险些误了祖父大事。”
二人紧忙追问原由。
司马炎道:“我见这一连多日都寻不见曹爽探子的行迹,便想今晚夜探大将军府,探看曹爽下一步的动向。幸亏伯潜叔叔及时赶回才阻止了安世的莽撞行径。”
司马燮道:“安世少爷说得正是,即便以少爷的武功胜得过此人,也必然会惊动曹爽,那太傅的全盘计划也就要落空了,况且,现下以少爷的修为也未必能够稳胜此人。”
司马懿道:“看来天数还是站在我们一边的。伯潜,此人是谁?”